死亡早已降臨。
即使是多偉大的巫師也無法阻止死亡的力量,愛也許是唯一的。然而Albus很清楚,他愛著他的弟妹,但當他充滿愧疚又同時雙手沾血之時,愛不免被視為一種藉口,連他也無法為自己辯解,更徨論原諒。最後餘下來的大概就算不上愛了,尤其是帶來傷害的愛。
從那之後他便知道他不該沾染愛,就像權力一樣,經驗告訴他,什麼都滿足不了他,他只會想要追求更多,為了更祟高偉大的理想──他曾經如此深信,並以此作為藉口,以愛之名,一直到傷害出現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代價太大,並非他不再相信愛,那是比任何魔法都更為古老的力量。隨著年紀增長,他依然相信這世上有著毫無保留的愛,很多年後他在一個母親保護自己的嬰孩時見證著她對他的愛烙印成一道閃電的傷疤。
然而那無條件的愛也總是伴隨著死亡。
死亡早已降臨。
※
Ariana對Albus來說是一個謎。
當他踏進Ariana的房間時看見她正坐在窗邊──原來她已經醒來了。
「Ari。」
於是他喊了她的名字。金色長髮的背影靜如畫像。她沒有回頭,像是完全沒聽到一般。他走近時發現對方坐著的窗邊正好把花園的風景盡收在眼底,即使牆上攀滿的藤蔓掩蓋了大部份的玻璃,但在枝葉之間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剛剛他和Aberforth的爭執……
「Ari,妳醒來了。」
站在她的背後不遠也不近的距離,他再叫了她一次想要喚來她的注意。他猶疑了一下要不要觸碰她的肩膊,卻又怕驚動沉思中的對方、更怕驚動到她的創傷。
(還有他自身的恐懼,彷彿她隨時就會爆出黑霧──)
她終於轉過頭來,用著和他一樣的藍眼睛看著他,問:「Al,你和媽媽昨晚怎麼了?」
他怔住。
「我看見你坐在地上抱著她,彷彿嚇到了一般看著我,」Ariana邊回想邊緊鎖起眉頭,「我想朝你和媽媽走去,你卻拿出了魔杖,」描述中的猶疑漸轉成痛苦,「然後……亮光一閃,我就昏過去了。」
Albus把身側的兩手收到背後好隱藏他那無法壓抑的顫抖。
──所以那晚發生的並非是他的幻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成功拉起一個虛弱的微笑,語氣輕鬆扯開話題:
「我進來只是想告訴妳,從明天起我要從霍格華玆搬回來了。」
Ariana一聽就便完全忘卻了剛剛的疑問,整個人亮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那Abe呢?」
「Abe還有幾週課要上,過了這個週末後他就得回去,不過暑假一開始他又能回來了。」
「所以整個暑假你們都會留在這裡?」
Albus點了點頭,然後──她主動擁住他。
他再次怔住,一下子不太確定該如何回應,因為他想不起上次和Ariana擁抱是什麼時候了。過去每一趟特地從霍格華玆趕回來都是為了Ariana的爆發,但每一次他都沒有留到最後,因為他總是以為她最需要的是空間和休息,而且Aberforth才是負責安撫Ariana的那個……Albus不由自主地回抱她,並在胸口中那近乎久別重逢一般的情緒滿溢而出之前已作出決定:
他必須要找出那天的真相。
父母已經相繼離他們而去,而他並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待多久。他必須搞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只是為了母親或Ariana,也是為了下定決心回來照顧妹妹的Aberforth。
他到現在仍然不敢跟Aberforth說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一切。正確來說是他不懂得該如何解釋給對方明白,畢竟連他自己也還沒搞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覺得Aberforth也許知道。尤其是他的弟弟和Ariana如此親近,早晚會發現的。他無法想像Aberforth也許會遭遇跟母親一樣的下場,但同時他也知道Aberforth絕不會聽他的勸阻。也或者Aberforth早就知道了但不會跟他說,在他眼中他永遠是不能信任的。
但他必須要找出那天的真相──不然他們三人當中必然會有人受到傷害。Aberforth也許並不需要他,Albus也無法確定找到真相又會對Ariana有什麼影響,但他知道這說不定是他在離開前唯一能夠做到的、最接近保護他們的事了。即使Aberforth不相信他、即使Ariana並不真的明白也沒關係。
這將會是他留下來的意義,既是他的責任、也是他們的証明。
他強壓下連早上母親的喪禮時都不曾感受到的悲傷與愧疚,猶如補償一般,更用力地收緊了擁抱著Ariana的雙手。
而Ariana在他的懷抱裡,回抱他的同時側頭靠到他的耳邊微笑輕聲道:
「歡迎回來,Albus。」
※
接下來的一週,Albus在一陣手忙腳亂中渡過。
他太久沒回家長住,房間還停留在他進霍格華玆前的模樣,沒機會怎樣收拾他便得匆匆忙忙搬回來了。Aberforth離開前依然不大放心,本想多留幾天,卻發現Ariana並沒有和他預期一般抗拒Albus,只好帶著滿腔不憤又無處發泄地回去學校完成剩下幾週的課程。
事實証明Ariana並不討厭他,Albus也不討厭她──她可是他的妹妹,他只是沒母親或Aberforth般對她的一切暸如指掌,有時候Ariana顯得難以捉摸,需要真正熟悉她的人才能迅速理解。他花了點時間才和Ariana建立起關係,好讓彼此融入各自的生活習慣裡。
大部份時候Ariana都是溫柔但令人費解的:她會用簡短的句子,但內容多數不合時宜或問非所答。她愛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重覆問問題,像是想要得到關注,然而下一秒又會躲起來不容許任何人的靠近。
她喜歡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常常靠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彷彿想要外出卻又懼怕著什麼,Albus無法得知她是真的看著風景還是想著別的。他會嘗試跟Ariana說話,但對方不一定會回答他,就算回應內容也不一定合理。
他只知道母親和Aberforth大部份時對待Ariana就像小孩一般,會照顧她的起居飲食一切,猶如溫室中的花朵。除此之外Albus對她一無所知,她喜歡什麼?她討厭什麼?Ariana已經十四歲了,但他依然得每天跟她唸《吟遊詩人皮陀故事集》,因為這是她唯一感興趣的讀物,尤其鐘愛當中《巴比兔迪迪和咯咯笑樹樁》這個故事,其他的她總是很快便會失去興趣、走神去了。
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母親的日記本,裡頭記載著Ariana喜歡的飲品和食物、音樂和故事,嗜好和厭惡的事物,他盡可能遵照裡頭的習慣。然而文字記錄總是有限,真正困難的是她暴走之時。
當Ariana緊張焦慮,她會尖叫、抓頭髮,嚴重時會打頭、把自己撞到牆上去。那時候他們就不得不動用魔法防止她傷害自己,但魔法的突然出現往往只會使Ariana更為緊張,以為遭受攻擊一般無法控制自身壓抑著的魔法而反撲至四周,不只是毀掉附近一切的物品,更常傷害到他人。
在這種情況之下Albus的優勢是他的咒術熟練而且強大,必要時不使用魔杖也能動用防御的魔咒,並精確地控制於環境四周,比方說固定四濺的碎片、移開任何可能做成二度傷害的傢具和雜物。就像Abeforth所說的,他在Ariana身邊使用魔法時需要特別小心,手法必須輕巧、細微到難以察覺的地步。
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魔法更接近輔助用,讓他們能專注在語言上誘導Ariana冷靜下來──那多數便是Aberforth最擅長的部份。經驗告訴他們若然直接朝Ariana施咒、強行使用魔法控制住她的爆發的話,Ariana身上那股無法控制的力量反撲更大。
離去前Aberforth已一再叮囑他別隨便在Ariana面前亂用魔法。這實在有點困難,安頓下來後Albus才發現自己日常生活上有多依賴魔法──他在這方面一向比較散慢,在校期間總是杖著幾個簡單又實用的魔咒來打掃房間和做飯。而現在他需要好好控制自己,他把這視為一種挑戰。Albus並非不知道這一切會很艱難──在校期間他可是威森加摩英國青年代表、還拿過巴納克·芬克利傑出符咒獎,這些頭銜可不只是來自於他的天賦,還有他所付出的努力。
父母留下大量文件和雜物,他本想盡量變賣掉有價值的東西、重新整頓好一切。然而單是接手家中各樣他並不熟悉的事務已經佔據了大部份的時間。先是搞懂東西都收到哪裡去──母親的意外後,他們只敢留下一些夠厚重的傢具和木製的器具,除了窗戶外屋內盡可能減少使用玻璃和任何易碎物;為了減少魔法的痕跡他還得使用麻瓜的方式把利器收藏起來,每次他都花上雙倍的時間才找到需要的東西。
到底Ariana是易碎的還是危險的,他無法定斷。
他曾想過給村內一些孩子作指導好賺取一些外快,但他不能夠把Ariana一個人留在家裡,鄰居也不會讓孩子來他們家學習。他借用鄰居Bathida的貓頭鷹發信給霍格華玆內幾位相熟的教授,詢問他們暑假期間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研究,有好幾個回覆說感興趣,但下一步總是約見詳談,而Albus可沒有這樣的餘裕──照顧Ariana佔據了他大部份醒著的時間,連睡夢中也無法不擔憂。
他禁不住在內心詛咒著梅林,他並非怨恨他的母親或他的妹妹,只是為何偏偏發生在這種時機?他得放棄所有原來的計劃,不只是畢業旅行,還有他所追求的一切,包括他本來打算在旅行後開展一連串研究,他想觸及的範疇如此之廣:從變形學到魔藥學、煉金術咒術以至奇獸、什至是黑魔法防御術……他深信假以時日他可以改變魔法世界的面貌。
現下一切都得暫緩了,包括他的未來。
不、他並不討厭這一切……他並不厭煩這一切……
再說他需要找出Ariana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Ariana到底是什麼?
從前他並沒有多想,畢竟Ariana自六歲以來便是如此,他們早習慣了她暴走時異常爆發的魔法,大部份時候都很短暫,彷彿讓其發泄一下就好。然而那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那樣的光景──Albus想著母親發生意外的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他而是由Aberforth發現的話結果也許會很不一樣。以他所知對方召喚護法的技巧尚不夠成熟,Aberforth也許會受傷、什至落得和母親一樣的下場,Albus不願意去想像,更不確定該從何入手。
細思後他不禁懷疑Ariana每一次爆發的力量都更為巨大。他試著回憶,不得不承認過去兩年不止一次從霍格華玆回家時發現母親已受了傷。然而比起自己的安全,他知道母親總是更害怕女兒被送進聖蒙果,所以一再告訴他們能應付得來。現在回想這大概又是一種他選擇視而不見的自私所做成的後果。而且回來不滿一週Albus便發現,也許他還足夠控制著Ariana爆發時所造成的破壞,然而他卻完全無法預料何時發生。
有時候大白天,他只是在做早餐,毫無預兆地便會聽到來自樓上的尖叫聲,他得掉下正沸騰著的釜子趕上樓去查看。再加上夏天的白晝變長,太陽總是一大早就照射進來,Ariana睡得更少,偏偏睡眠不足似乎正是誘因之一,爆發變得更頻繁了,他替她的房間換上厚重的黑色窗簾情況才稍有好轉。然而之後他竟然半夜在花園裡找到的她,想盡辦法才把她勸回進屋內。他無法使用任何魔咒來阻擋她,更不可能把她鎖在房間裡,接下來的數晚他不得不睡在Ariana房間外以防止她中途醒來離開家裡。
睡眠不足的壞處不只出現在Ariana身上,Albus所受到的影響不惶多讓而且說不定更危險。Albus總覺得怎樣也睡眠不足,因為睡得並不安穩,一點聲響便會驚醒。每天他皆忙著整理家中各項大小事務、尋找任何能夠讓他留在家裡但又可以勝任的工作好支付各種開銷,同時提防著Ariana難以預期的發作,那種未知才是真正使他一直處於高壓的狀態下。而且他忍不住憂慮:到目前為止他還足以應付,如果下一次他無法阻止?
Albus不得不認真開始思考Ariana的情況。
彷彿她所壓抑的魔法不知不覺轉變成擁有生命的東西一般……事實上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明白Ariana的力量成因到底是怎樣,那時她還太小,不像所有進入霍格華玆的一年級生般能獲得教授指引,學習如何控制自身魔力的方法。連父母皆是麻瓜、從沒接觸過魔法的孩子都有可能接到貓頭鷹入學信的機會,Ariana卻從來沒獲得同等的機會。
遲來的頓悟伴隨著怒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深究過他們一家讓Ariana被誤認為爆竹的真正意義──爆竹向來稀少,也沒多少人關心過爆竹的去向,生在巫師家族裡卻無法使用魔法的人總是被忽略,什至多會被鼓勵融入麻瓜的世界。毫無立足之地的爆竹大多數也會順從,然後漸漸與魔法世界失去聯繫,變成麻瓜的一份子。
但Ariana本身既不是麻瓜,也不該算是爆竹,畢竟她並非不能使用魔法,她只是無法控制。更別提導致Ariana這樣子的正正就是麻瓜──Aberforth總是會抖正說用意外一詞形容當年所發生的事並不正確,他一再強調也許對於那幾個麻瓜來說Ariana的爆發是一場意外,但在那之前,那幾個麻瓜對她所做的該稱為襲擊。
事到如今Albus不免覺得一切何其諷刺,她應當是巫師的一份子,卻反而被當作異端般看待。
(一年前Albus曾以研究的名義寫過一封信去聖蒙果,信內含糊地形容出Ariana的情況,得到的回答只是公式的官方回覆──請替病人預約會面以進行進一步的檢查和診斷。他懊惱地把回信皺成一團並咕嚕了一句咒語好讓其自燃燒掉。如果給Aberforth知道這件事他大概才會是被燒掉的那個,可是他無法不試一下……)
踏入第三週,他按耐不住了。之前的兩週兄妹二人皆悶在屋子裡,Albus不禁感到窒息,但他不敢隨意留下Ariana在家而自己出門。他難以想像Ariana和母親一直以來都待在屋子裡,於是他對妹妹說出他的想法,而Ariana睜著雙眼望著他像是從來沒有人對她發出過這樣的提議,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
Albus和Ariana兩個都愛吃甜食,所以Albus認為他們一起散步到位於街角盡頭、鎮上唯一的糖果店總不會出錯。他只對了一半:從離開家門一直到踏進店內Ariana都很開心,沉醉在琳琅滿目、裝著各種各樣色彩繽紛、令人嚮往的甜品間,顯得樂而忘返。他讓她看過夠,自己也對於能夠接觸外界而鬆了一口氣。但到該離開之時Ariana便不行了──她不想離開,並開始哭鬧。他不得不偷偷給店內其他人下閉耳塞聽咒,還跟她拉鋸了很久,承諾對方過幾天會再回來才不致於鬧大。
吸取了第一次險變成災難的教訓,第二次出門便好多了:他事先跟Ariana約定好每人可以各挑二款喜歡的甜食,用羽毛筆在紙上寫下來,讓Ariana拿著到店內付款。他們兩人皆愛檸檬雪寶,Albus另外選了他最愛的巧克力蛙,而Ariana則挑了他最討厭的柏蒂全口味豆,讓Albus不禁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
回程的路上兩人一口接一口咬著手中各自的檸檬雪寶,一邊分吃Ariana買的柏蒂全口味豆,Albus總是吃到很噁心的口味而不得不皺著一整張臉,引來她的笑聲。往往是這些時刻讓他覺得一切如此值得。
但總有些日子比較難過。
就像Aberforth預定將要回來的前一天晚上。
※
當日Ariana比平常更興奮,這並不意外,連Albus也暗自鬆了一口氣,畢竟Aberforth的確是他們三人中的支柱。剛好隔壁的Bathida邀請他倆當晚來她家享用晚餐;獨居的她熟知Ariana的情況,早在Kendra還在生時便常常邀請孤僻避世的母女到她家裡。Kendra過世後,她依然間中過來看看兄妹有什麼需要,什至多做一點吃的送給他們,或像今晚乾脆邀請他們一起用飯。Albus多數會答應,畢竟總比帶Ariana外出要來得安全,他又能獲得喘息的空間,而且他正希望能借用對方的壁爐來跟Aberforth聯絡一下,好確定明天的安排。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搬來高錐客洞定居?因為這裡是魔法世界中歷史最為悠久的村落之一、四處皆埋藏著豐富的文化塊寶……」
Bathida愛在餐桌上閒聊魔法史中的各種軼聞,視乎她正在專注研究哪一個時期──她剛開始著手替霍格華玆寫一本教科書,將會涵蓋學校各方面的歷史,從創立過程到建築本身的各種細節,並追溯到十世紀前後四個創辦人的相關傳說。
Albus邊吃邊搭著話,坐在他身旁的Ariana則只專注著自己的晚餐,顯然對於這些乾澀的談話內容沒什麼興趣。閒聊期間Bathida告訴他過幾天她有一位侄子會遠渡從別國來她家借住一陣子,年紀和他相仿,到時候想麻煩他帶他四處走走,Albus隨口便答應了,沒怎樣放上心,倒是想著一會兒該怎樣支開Ariana以便使用壁爐和Aberforth通訊。畢竟每次他和Aberforth碰面總會吵架,他可不想讓她聽見;再說使用呼嚕粉雖然算不上什麼高級魔法,但依然是魔法的一種,他可不想冒這樣的風險……
就在這時Bathida放下餐具邊對Ariana提議去把南瓜派拿出來。聽見甜品而亮起雙眼的Ariana點了點頭,Bathida便給Albus打了個眼色,把她帶到廚房去。Albus見狀便從外套的口袋裡取出呼嚕粉,飛快地移步到另一邊的客廳,站在壁爐前,灑出粉末的同時朝火炎中喊出葛萊分多交誼廳。
Aberforth已經在等著他了,坐在猶如爐光般溫暖的紅色地毯上翻著書,看見他出現立即把書掉開,第一句便問:「Ariana還好嗎?」
Albus暗自嘆了一口氣,「放心,她很好,跟Bathida在廚房。」
Aberforth皺眉但至少沒有致評,接下來只是告訴他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天火車班次預定抵達的時間……
「Abe?你回來了嗎?」
突然響起的熟悉聲音讓他們皆吃了一驚,Albus反射性地回頭,Ariana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背後,嘴角還染著一抹南瓜泥的橘色。他難以掩飾他的驚訝,因為Ariana顯然並不害怕在火炎裡出現她的兄弟的臉孔,只見她一臉高興地湊上前,即使那明明是藉著她最討厭的魔法──
Aberforth比Albus更快回過神來,揚起慣性安撫式的微笑,迅速地回答道:
「不,我還在學校,明天才回來。」
Ariana彷彿因為見到熟悉的面孔而沒有任何質疑,還止不住興奮地說:
「那你回來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糖果店!跟你說昨天Al還讓我買柏蒂全口味豆,但他總是吃到臭襪子味──」
「你帶她去哪裡?」
聞言Aberforth立即收起微笑,他轉瞪向Albus的眼神猶如利刃,不只刺向他更切斷了Ariana的笑聲。
Albus忍不住環起雙臂辯解:「Arianna可不是玻璃,更非我們關在籠中的鳥。」
「關起來?一開始還是你不想讓她外出!」搖晃的火炎中Aberforth一臉難以致信,彷彿他做了什麼不可寬恕的事一般,「更別提想要離開的明明是──」
「我們明天再談。」他飛快地打斷他,Aberforth憤怒的表情隨著熄滅的爐火而消失,Ariana仍然愣住,像是無法理解Aberforth怎麼一下子不見了。
Albus只好匆匆拉起Ariana便往外走,在門口處遇上從廚房處聽到騷動而出來的Bathida,跟他道歉解釋說她才轉過背Ariana便溜走了。Albus沒聽下去,只是感謝對方的招待便帶著Ariana離開。
──他還是太大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Ariana開始問他Abe明天回來的時間,Albus告訴了她一次、又一次,在短短不到五分鐘的距離她依然執意一再重覆同樣的問題,Albus耐著性子一再回答她,直到他們回到家中。一進屋內他趕緊轉而哄她回房間換洗以支開她的注意力,然而她一直抗拒著,毫不願意配合。
好不容易梳洗完畢穿上睡袍,Ariana卻不想睡了,一會說想要離開房間、一會又說想回去Bathida家再多吃一點南瓜派。即使Albus拿出家中那本陳舊的《吟遊詩人皮陀故事集》也無法遊說她安靜下來。Albus很清楚兩人一整天下來已經夠疲累了,現在還騰折那麼久,他能感到她的焦慮和緊張正在上升,彷彿隨時便會滿溢而出。
果然半夜剛過Ariana就撐不住開始哭泣起來,他幾乎控制不住打算離開,留下她一人冷靜。偏偏就在這時她舉起雙手,握成拳用指關節的部份往自己的額上敲去,還一下比一下更用力,並一邊唸著:
「Abe明天不會回來了。而你也要走了。」
Albus反射性伸手擋在她的拳頭前,想要保護著她的頭部,但她就像上了發條的娃娃一般,無法停止動作,即使是隔著他的手她依然試圖傷害自己,並碎唸著:「Abe他生氣了,他不會回來了」、「我們不該外出的」、「媽媽在哪裡?」、「你也要離開我們了」……
當下他無法思考別的,什至想不出該如何解釋讓她明白,他的嘴巴只能吐出一些下意識組識出來的語句,像是:「並沒有這回事」、「Abe明天便會回來」、「我哪裡都不會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些連他自己聽著也覺得空虛無用的撫慰,Ariana繼續飲泣,本來的敲打逐漸演變成拉扯自己的長髮,這更困難了,髮都交纏於收緊的指間,他只好按緊她的手成拳以防止她用力過度把頭皮也抓掉。他不能使用魔法,尤其是在這麼近的距離,那只會把事情更糟糕。
痛苦就像被停格,同時又被無限延長,她哭得幾乎無法呼吸,這房間裡的時間變得如此漫長而煎熬,他緊握著她的手猶如海浪中唯一的錨,呢喃著碎語希望足以安撫對方。他數度考慮過幾道不需要動用魔杖的咒語,但最終依然無法說出口。
難以斷定到底過了多久,Ariana的哭聲轉弱,卻抖得更為厲害。Albus這才發覺四周的空氣漸漸變冷,一絲不太對勁的念頭一閃而過,但為時已晚:他望向她,發現滑下Ariana臉頰的淚水不知何時從透明變成墨水般的顏色,像雨水流入深色的河流;更令他驚訝的是,那本來只是在顫抖的瘦削肩頭正隨著她的動作而抖落,猶如灰燼一般,一碰就碎,並飄散於空氣裡。
──既像液體又像氣體,那些墨色和灰色匯聚在一起時濃烈得就像深淵。
他驚悚又束手無策地看著她在他面前變成了他無法辨別的形狀。
不、他不該再向他的妹妹掏出魔杖──但內心的恐懼無法控制,短短幾週前的畫面一再重現於眼前:母親僵硬的屍體、Abe憤怒又懊悔的神情、Ariana看著他猶疑且不解……
那凝聚在半空中的黑色足以淹沒他,又像在向他求救。
他緊握緊不知何時已於手中的魔杖,喊出:Expecto Patronum!
※
Ariana終於安靜下來了。
他坐在一角,昏暗的房間裡唯一的光亮來自停頓在他肩膊上的鳳凰,那銀白的守護鳥如星光般柔和地照耀著他和床上睡著了的Ariana。
Albus已看著她好一陣子了,他察覺到她的裙沿鑲著的蕾絲像是紗布般蓋在其纖細的腳踝上,那上面瘀青和擦傷交錯。他不禁想,一劑簡單的魔藥便可以止住她的痛楚,但他無法使用任何魔法,因為Ariana一聞到釜子的味道就會尖叫。
他也想擁抱她,但除非是Ariana主動,不然只會引來反效果。
所以Albus留在原地,環視一室,一片狼藉,他卻提不起勁來收拾,厚重的窗簾讓他無法分辨到底多少時間過去了,也許只是短短的一小時,也很有可能清晨快將來臨。
充斥一室的寒意正漸漸消散,但他內心更為凍結。
──最終他還是得對她使用魔法,但他依然沒有搞懂為何這一切會發生在Ariana的身上。
此時的他只想放空,腦內卻不知為何響起過去他和Aberforth的各種對話,也許是上次他們在花園裡的、也可能是某年在霍格華玆的一個角落──他和Aberforth吵過太多次,細節他早已想不起來,卻能一再想起對方的控訴:
『你不會願意承認──你只是想擺脫父親的陰影、即使你和我比起任何人都更不能責怪父親。』
Aberforth認為他有父親情結,而每一次對方提起他們缺席的父親Albus只想失笑。
『別說我不會承認,我們應該責怪他,』他頓了頓,接下來的問題他想過不止一次,卻從不敢在Aberforth的面前提出,終於在某次鼓起勇氣時說出來,『你難道沒想過聖蒙果也許可以治癒她?』
『你──』Aberforth瞪大了雙眼,『你居然想把她關進瘋人院裡?她那時才六歲──現在她也只是十四歲,還沒成年!』
『我只是覺得我們不應該完全否定魔法也許能夠幫助或治癒她的可能性,』Albus咬牙澄清,他知道這聽上去像什麼,但他不得不去想像,『我們可以求助,正因為她還年輕,也許……』
現在的他更無法停止猜想,如果當年他們便正視她的情況,而非逃避並一直拖到現在──這一切已轉化成連他也難以解釋的地步。
『你始終認為你這是在幫助我們對不對?你想拯救她,因為你想要成為更好的,你想擁有你的人生,但你從沒發現你這是在告訴我們不夠好。』Aberforth本來嘲諷的笑容總是會在最後變得莫名的悲傷,『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你,而你也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們,像是她有什麼──我們只是兩個你不能棄掉的包伏。』
他不知道該如何跟Aberforth解釋無法拋棄與難以割捨的差別,更不知該如何讓對方明白他多希望他能代替他們承受這一切。
每一次他看著Ariana,覺得不足的卻是他自己,所以他才無法減輕她的痛苦。他想要治癒她,他的兄弟卻覺得他不願意接受她。
每一次Aberforth的咄咄迫人猶如毒藥,一口又一口灌進他的體內,那錐心的痛楚於胸口漫開,令他暈眩、更難以反駁。
他愛著Ariana,一如Ariana愛著他。但愛卻不足夠解決這些痛苦,連魔法也無法。
他最害怕的大概是即使終有一天他成為最偉大的巫師,就算他擁有世上所有的魔法,他也許依然無法解除她的痛苦。
昏暗的房間,藉著唯一的亮光中,Ariana就睡在他垂手可及之處,但他依然無法觸碰她。
Albus閉眼仰頭,他開始想像一個世界,所有巫師皆可坦然地生活,Ariana不用隱藏起來、不會被缺乏想像力的麻瓜以至拒絕理解的巫師所傷害,而Aberforth也不需用盡氣力來憎恨著無能為力的他……
(當他說他希望擁有自己的人生,他也希望他們獲得屬於他們的人生──Aberforth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Ariana也是。她不應該因為她無法使用魔法而被困在這屋子裡,她還如此年輕。)
是否唯有那樣的世界,Ariana才有可能擁有她的人生?不受他人左右,不屬於她的父母或她的兄弟、不屬於任何一個人而只屬於她。
他沒有答案,所以只好輕輕揮了一下魔杖,讓護法消失。
一切回復黑暗。
2020.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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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多偉大的巫師也無法阻止死亡的力量,愛也許是唯一的。然而Albus很清楚,他愛著他的弟妹,但當他充滿愧疚又同時雙手沾血之時,愛不免被視為一種藉口,連他也無法為自己辯解,更徨論原諒。最後餘下來的大概就算不上愛了,尤其是帶來傷害的愛。
從那之後他便知道他不該沾染愛,就像權力一樣,經驗告訴他,什麼都滿足不了他,他只會想要追求更多,為了更祟高偉大的理想──他曾經如此深信,並以此作為藉口,以愛之名,一直到傷害出現才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代價太大,並非他不再相信愛,那是比任何魔法都更為古老的力量。隨著年紀增長,他依然相信這世上有著毫無保留的愛,很多年後他在一個母親保護自己的嬰孩時見證著她對他的愛烙印成一道閃電的傷疤。
然而那無條件的愛也總是伴隨著死亡。
死亡早已降臨。
※
Ariana對Albus來說是一個謎。
當他踏進Ariana的房間時看見她正坐在窗邊──原來她已經醒來了。
「Ari。」
於是他喊了她的名字。金色長髮的背影靜如畫像。她沒有回頭,像是完全沒聽到一般。他走近時發現對方坐著的窗邊正好把花園的風景盡收在眼底,即使牆上攀滿的藤蔓掩蓋了大部份的玻璃,但在枝葉之間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剛剛他和Aberforth的爭執……
「Ari,妳醒來了。」
站在她的背後不遠也不近的距離,他再叫了她一次想要喚來她的注意。他猶疑了一下要不要觸碰她的肩膊,卻又怕驚動沉思中的對方、更怕驚動到她的創傷。
(還有他自身的恐懼,彷彿她隨時就會爆出黑霧──)
她終於轉過頭來,用著和他一樣的藍眼睛看著他,問:「Al,你和媽媽昨晚怎麼了?」
他怔住。
「我看見你坐在地上抱著她,彷彿嚇到了一般看著我,」Ariana邊回想邊緊鎖起眉頭,「我想朝你和媽媽走去,你卻拿出了魔杖,」描述中的猶疑漸轉成痛苦,「然後……亮光一閃,我就昏過去了。」
Albus把身側的兩手收到背後好隱藏他那無法壓抑的顫抖。
──所以那晚發生的並非是他的幻想……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成功拉起一個虛弱的微笑,語氣輕鬆扯開話題:
「我進來只是想告訴妳,從明天起我要從霍格華玆搬回來了。」
Ariana一聽就便完全忘卻了剛剛的疑問,整個人亮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那Abe呢?」
「Abe還有幾週課要上,過了這個週末後他就得回去,不過暑假一開始他又能回來了。」
「所以整個暑假你們都會留在這裡?」
Albus點了點頭,然後──她主動擁住他。
他再次怔住,一下子不太確定該如何回應,因為他想不起上次和Ariana擁抱是什麼時候了。過去每一趟特地從霍格華玆趕回來都是為了Ariana的爆發,但每一次他都沒有留到最後,因為他總是以為她最需要的是空間和休息,而且Aberforth才是負責安撫Ariana的那個……Albus不由自主地回抱她,並在胸口中那近乎久別重逢一般的情緒滿溢而出之前已作出決定:
他必須要找出那天的真相。
父母已經相繼離他們而去,而他並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待多久。他必須搞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只是為了母親或Ariana,也是為了下定決心回來照顧妹妹的Aberforth。
他到現在仍然不敢跟Aberforth說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一切。正確來說是他不懂得該如何解釋給對方明白,畢竟連他自己也還沒搞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覺得Aberforth也許知道。尤其是他的弟弟和Ariana如此親近,早晚會發現的。他無法想像Aberforth也許會遭遇跟母親一樣的下場,但同時他也知道Aberforth絕不會聽他的勸阻。也或者Aberforth早就知道了但不會跟他說,在他眼中他永遠是不能信任的。
但他必須要找出那天的真相──不然他們三人當中必然會有人受到傷害。Aberforth也許並不需要他,Albus也無法確定找到真相又會對Ariana有什麼影響,但他知道這說不定是他在離開前唯一能夠做到的、最接近保護他們的事了。即使Aberforth不相信他、即使Ariana並不真的明白也沒關係。
這將會是他留下來的意義,既是他的責任、也是他們的証明。
他強壓下連早上母親的喪禮時都不曾感受到的悲傷與愧疚,猶如補償一般,更用力地收緊了擁抱著Ariana的雙手。
而Ariana在他的懷抱裡,回抱他的同時側頭靠到他的耳邊微笑輕聲道:
「歡迎回來,Albus。」
※
接下來的一週,Albus在一陣手忙腳亂中渡過。
他太久沒回家長住,房間還停留在他進霍格華玆前的模樣,沒機會怎樣收拾他便得匆匆忙忙搬回來了。Aberforth離開前依然不大放心,本想多留幾天,卻發現Ariana並沒有和他預期一般抗拒Albus,只好帶著滿腔不憤又無處發泄地回去學校完成剩下幾週的課程。
事實証明Ariana並不討厭他,Albus也不討厭她──她可是他的妹妹,他只是沒母親或Aberforth般對她的一切暸如指掌,有時候Ariana顯得難以捉摸,需要真正熟悉她的人才能迅速理解。他花了點時間才和Ariana建立起關係,好讓彼此融入各自的生活習慣裡。
大部份時候Ariana都是溫柔但令人費解的:她會用簡短的句子,但內容多數不合時宜或問非所答。她愛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重覆問問題,像是想要得到關注,然而下一秒又會躲起來不容許任何人的靠近。
她喜歡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常常靠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彷彿想要外出卻又懼怕著什麼,Albus無法得知她是真的看著風景還是想著別的。他會嘗試跟Ariana說話,但對方不一定會回答他,就算回應內容也不一定合理。
他只知道母親和Aberforth大部份時對待Ariana就像小孩一般,會照顧她的起居飲食一切,猶如溫室中的花朵。除此之外Albus對她一無所知,她喜歡什麼?她討厭什麼?Ariana已經十四歲了,但他依然得每天跟她唸《吟遊詩人皮陀故事集》,因為這是她唯一感興趣的讀物,尤其鐘愛當中《巴比兔迪迪和咯咯笑樹樁》這個故事,其他的她總是很快便會失去興趣、走神去了。
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母親的日記本,裡頭記載著Ariana喜歡的飲品和食物、音樂和故事,嗜好和厭惡的事物,他盡可能遵照裡頭的習慣。然而文字記錄總是有限,真正困難的是她暴走之時。
當Ariana緊張焦慮,她會尖叫、抓頭髮,嚴重時會打頭、把自己撞到牆上去。那時候他們就不得不動用魔法防止她傷害自己,但魔法的突然出現往往只會使Ariana更為緊張,以為遭受攻擊一般無法控制自身壓抑著的魔法而反撲至四周,不只是毀掉附近一切的物品,更常傷害到他人。
在這種情況之下Albus的優勢是他的咒術熟練而且強大,必要時不使用魔杖也能動用防御的魔咒,並精確地控制於環境四周,比方說固定四濺的碎片、移開任何可能做成二度傷害的傢具和雜物。就像Abeforth所說的,他在Ariana身邊使用魔法時需要特別小心,手法必須輕巧、細微到難以察覺的地步。
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魔法更接近輔助用,讓他們能專注在語言上誘導Ariana冷靜下來──那多數便是Aberforth最擅長的部份。經驗告訴他們若然直接朝Ariana施咒、強行使用魔法控制住她的爆發的話,Ariana身上那股無法控制的力量反撲更大。
離去前Aberforth已一再叮囑他別隨便在Ariana面前亂用魔法。這實在有點困難,安頓下來後Albus才發現自己日常生活上有多依賴魔法──他在這方面一向比較散慢,在校期間總是杖著幾個簡單又實用的魔咒來打掃房間和做飯。而現在他需要好好控制自己,他把這視為一種挑戰。Albus並非不知道這一切會很艱難──在校期間他可是威森加摩英國青年代表、還拿過巴納克·芬克利傑出符咒獎,這些頭銜可不只是來自於他的天賦,還有他所付出的努力。
父母留下大量文件和雜物,他本想盡量變賣掉有價值的東西、重新整頓好一切。然而單是接手家中各樣他並不熟悉的事務已經佔據了大部份的時間。先是搞懂東西都收到哪裡去──母親的意外後,他們只敢留下一些夠厚重的傢具和木製的器具,除了窗戶外屋內盡可能減少使用玻璃和任何易碎物;為了減少魔法的痕跡他還得使用麻瓜的方式把利器收藏起來,每次他都花上雙倍的時間才找到需要的東西。
到底Ariana是易碎的還是危險的,他無法定斷。
他曾想過給村內一些孩子作指導好賺取一些外快,但他不能夠把Ariana一個人留在家裡,鄰居也不會讓孩子來他們家學習。他借用鄰居Bathida的貓頭鷹發信給霍格華玆內幾位相熟的教授,詢問他們暑假期間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研究,有好幾個回覆說感興趣,但下一步總是約見詳談,而Albus可沒有這樣的餘裕──照顧Ariana佔據了他大部份醒著的時間,連睡夢中也無法不擔憂。
他禁不住在內心詛咒著梅林,他並非怨恨他的母親或他的妹妹,只是為何偏偏發生在這種時機?他得放棄所有原來的計劃,不只是畢業旅行,還有他所追求的一切,包括他本來打算在旅行後開展一連串研究,他想觸及的範疇如此之廣:從變形學到魔藥學、煉金術咒術以至奇獸、什至是黑魔法防御術……他深信假以時日他可以改變魔法世界的面貌。
現下一切都得暫緩了,包括他的未來。
不、他並不討厭這一切……他並不厭煩這一切……
再說他需要找出Ariana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Ariana到底是什麼?
從前他並沒有多想,畢竟Ariana自六歲以來便是如此,他們早習慣了她暴走時異常爆發的魔法,大部份時候都很短暫,彷彿讓其發泄一下就好。然而那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那樣的光景──Albus想著母親發生意外的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他而是由Aberforth發現的話結果也許會很不一樣。以他所知對方召喚護法的技巧尚不夠成熟,Aberforth也許會受傷、什至落得和母親一樣的下場,Albus不願意去想像,更不確定該從何入手。
細思後他不禁懷疑Ariana每一次爆發的力量都更為巨大。他試著回憶,不得不承認過去兩年不止一次從霍格華玆回家時發現母親已受了傷。然而比起自己的安全,他知道母親總是更害怕女兒被送進聖蒙果,所以一再告訴他們能應付得來。現在回想這大概又是一種他選擇視而不見的自私所做成的後果。而且回來不滿一週Albus便發現,也許他還足夠控制著Ariana爆發時所造成的破壞,然而他卻完全無法預料何時發生。
有時候大白天,他只是在做早餐,毫無預兆地便會聽到來自樓上的尖叫聲,他得掉下正沸騰著的釜子趕上樓去查看。再加上夏天的白晝變長,太陽總是一大早就照射進來,Ariana睡得更少,偏偏睡眠不足似乎正是誘因之一,爆發變得更頻繁了,他替她的房間換上厚重的黑色窗簾情況才稍有好轉。然而之後他竟然半夜在花園裡找到的她,想盡辦法才把她勸回進屋內。他無法使用任何魔咒來阻擋她,更不可能把她鎖在房間裡,接下來的數晚他不得不睡在Ariana房間外以防止她中途醒來離開家裡。
睡眠不足的壞處不只出現在Ariana身上,Albus所受到的影響不惶多讓而且說不定更危險。Albus總覺得怎樣也睡眠不足,因為睡得並不安穩,一點聲響便會驚醒。每天他皆忙著整理家中各項大小事務、尋找任何能夠讓他留在家裡但又可以勝任的工作好支付各種開銷,同時提防著Ariana難以預期的發作,那種未知才是真正使他一直處於高壓的狀態下。而且他忍不住憂慮:到目前為止他還足以應付,如果下一次他無法阻止?
Albus不得不認真開始思考Ariana的情況。
彷彿她所壓抑的魔法不知不覺轉變成擁有生命的東西一般……事實上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明白Ariana的力量成因到底是怎樣,那時她還太小,不像所有進入霍格華玆的一年級生般能獲得教授指引,學習如何控制自身魔力的方法。連父母皆是麻瓜、從沒接觸過魔法的孩子都有可能接到貓頭鷹入學信的機會,Ariana卻從來沒獲得同等的機會。
遲來的頓悟伴隨著怒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深究過他們一家讓Ariana被誤認為爆竹的真正意義──爆竹向來稀少,也沒多少人關心過爆竹的去向,生在巫師家族裡卻無法使用魔法的人總是被忽略,什至多會被鼓勵融入麻瓜的世界。毫無立足之地的爆竹大多數也會順從,然後漸漸與魔法世界失去聯繫,變成麻瓜的一份子。
但Ariana本身既不是麻瓜,也不該算是爆竹,畢竟她並非不能使用魔法,她只是無法控制。更別提導致Ariana這樣子的正正就是麻瓜──Aberforth總是會抖正說用意外一詞形容當年所發生的事並不正確,他一再強調也許對於那幾個麻瓜來說Ariana的爆發是一場意外,但在那之前,那幾個麻瓜對她所做的該稱為襲擊。
事到如今Albus不免覺得一切何其諷刺,她應當是巫師的一份子,卻反而被當作異端般看待。
(一年前Albus曾以研究的名義寫過一封信去聖蒙果,信內含糊地形容出Ariana的情況,得到的回答只是公式的官方回覆──請替病人預約會面以進行進一步的檢查和診斷。他懊惱地把回信皺成一團並咕嚕了一句咒語好讓其自燃燒掉。如果給Aberforth知道這件事他大概才會是被燒掉的那個,可是他無法不試一下……)
踏入第三週,他按耐不住了。之前的兩週兄妹二人皆悶在屋子裡,Albus不禁感到窒息,但他不敢隨意留下Ariana在家而自己出門。他難以想像Ariana和母親一直以來都待在屋子裡,於是他對妹妹說出他的想法,而Ariana睜著雙眼望著他像是從來沒有人對她發出過這樣的提議,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
Albus和Ariana兩個都愛吃甜食,所以Albus認為他們一起散步到位於街角盡頭、鎮上唯一的糖果店總不會出錯。他只對了一半:從離開家門一直到踏進店內Ariana都很開心,沉醉在琳琅滿目、裝著各種各樣色彩繽紛、令人嚮往的甜品間,顯得樂而忘返。他讓她看過夠,自己也對於能夠接觸外界而鬆了一口氣。但到該離開之時Ariana便不行了──她不想離開,並開始哭鬧。他不得不偷偷給店內其他人下閉耳塞聽咒,還跟她拉鋸了很久,承諾對方過幾天會再回來才不致於鬧大。
吸取了第一次險變成災難的教訓,第二次出門便好多了:他事先跟Ariana約定好每人可以各挑二款喜歡的甜食,用羽毛筆在紙上寫下來,讓Ariana拿著到店內付款。他們兩人皆愛檸檬雪寶,Albus另外選了他最愛的巧克力蛙,而Ariana則挑了他最討厭的柏蒂全口味豆,讓Albus不禁有點後悔自己的決定。
回程的路上兩人一口接一口咬著手中各自的檸檬雪寶,一邊分吃Ariana買的柏蒂全口味豆,Albus總是吃到很噁心的口味而不得不皺著一整張臉,引來她的笑聲。往往是這些時刻讓他覺得一切如此值得。
但總有些日子比較難過。
就像Aberforth預定將要回來的前一天晚上。
※
當日Ariana比平常更興奮,這並不意外,連Albus也暗自鬆了一口氣,畢竟Aberforth的確是他們三人中的支柱。剛好隔壁的Bathida邀請他倆當晚來她家享用晚餐;獨居的她熟知Ariana的情況,早在Kendra還在生時便常常邀請孤僻避世的母女到她家裡。Kendra過世後,她依然間中過來看看兄妹有什麼需要,什至多做一點吃的送給他們,或像今晚乾脆邀請他們一起用飯。Albus多數會答應,畢竟總比帶Ariana外出要來得安全,他又能獲得喘息的空間,而且他正希望能借用對方的壁爐來跟Aberforth聯絡一下,好確定明天的安排。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搬來高錐客洞定居?因為這裡是魔法世界中歷史最為悠久的村落之一、四處皆埋藏著豐富的文化塊寶……」
Bathida愛在餐桌上閒聊魔法史中的各種軼聞,視乎她正在專注研究哪一個時期──她剛開始著手替霍格華玆寫一本教科書,將會涵蓋學校各方面的歷史,從創立過程到建築本身的各種細節,並追溯到十世紀前後四個創辦人的相關傳說。
Albus邊吃邊搭著話,坐在他身旁的Ariana則只專注著自己的晚餐,顯然對於這些乾澀的談話內容沒什麼興趣。閒聊期間Bathida告訴他過幾天她有一位侄子會遠渡從別國來她家借住一陣子,年紀和他相仿,到時候想麻煩他帶他四處走走,Albus隨口便答應了,沒怎樣放上心,倒是想著一會兒該怎樣支開Ariana以便使用壁爐和Aberforth通訊。畢竟每次他和Aberforth碰面總會吵架,他可不想讓她聽見;再說使用呼嚕粉雖然算不上什麼高級魔法,但依然是魔法的一種,他可不想冒這樣的風險……
就在這時Bathida放下餐具邊對Ariana提議去把南瓜派拿出來。聽見甜品而亮起雙眼的Ariana點了點頭,Bathida便給Albus打了個眼色,把她帶到廚房去。Albus見狀便從外套的口袋裡取出呼嚕粉,飛快地移步到另一邊的客廳,站在壁爐前,灑出粉末的同時朝火炎中喊出葛萊分多交誼廳。
Aberforth已經在等著他了,坐在猶如爐光般溫暖的紅色地毯上翻著書,看見他出現立即把書掉開,第一句便問:「Ariana還好嗎?」
Albus暗自嘆了一口氣,「放心,她很好,跟Bathida在廚房。」
Aberforth皺眉但至少沒有致評,接下來只是告訴他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天火車班次預定抵達的時間……
「Abe?你回來了嗎?」
突然響起的熟悉聲音讓他們皆吃了一驚,Albus反射性地回頭,Ariana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背後,嘴角還染著一抹南瓜泥的橘色。他難以掩飾他的驚訝,因為Ariana顯然並不害怕在火炎裡出現她的兄弟的臉孔,只見她一臉高興地湊上前,即使那明明是藉著她最討厭的魔法──
Aberforth比Albus更快回過神來,揚起慣性安撫式的微笑,迅速地回答道:
「不,我還在學校,明天才回來。」
Ariana彷彿因為見到熟悉的面孔而沒有任何質疑,還止不住興奮地說:
「那你回來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糖果店!跟你說昨天Al還讓我買柏蒂全口味豆,但他總是吃到臭襪子味──」
「你帶她去哪裡?」
聞言Aberforth立即收起微笑,他轉瞪向Albus的眼神猶如利刃,不只刺向他更切斷了Ariana的笑聲。
Albus忍不住環起雙臂辯解:「Arianna可不是玻璃,更非我們關在籠中的鳥。」
「關起來?一開始還是你不想讓她外出!」搖晃的火炎中Aberforth一臉難以致信,彷彿他做了什麼不可寬恕的事一般,「更別提想要離開的明明是──」
「我們明天再談。」他飛快地打斷他,Aberforth憤怒的表情隨著熄滅的爐火而消失,Ariana仍然愣住,像是無法理解Aberforth怎麼一下子不見了。
Albus只好匆匆拉起Ariana便往外走,在門口處遇上從廚房處聽到騷動而出來的Bathida,跟他道歉解釋說她才轉過背Ariana便溜走了。Albus沒聽下去,只是感謝對方的招待便帶著Ariana離開。
──他還是太大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Ariana開始問他Abe明天回來的時間,Albus告訴了她一次、又一次,在短短不到五分鐘的距離她依然執意一再重覆同樣的問題,Albus耐著性子一再回答她,直到他們回到家中。一進屋內他趕緊轉而哄她回房間換洗以支開她的注意力,然而她一直抗拒著,毫不願意配合。
好不容易梳洗完畢穿上睡袍,Ariana卻不想睡了,一會說想要離開房間、一會又說想回去Bathida家再多吃一點南瓜派。即使Albus拿出家中那本陳舊的《吟遊詩人皮陀故事集》也無法遊說她安靜下來。Albus很清楚兩人一整天下來已經夠疲累了,現在還騰折那麼久,他能感到她的焦慮和緊張正在上升,彷彿隨時便會滿溢而出。
果然半夜剛過Ariana就撐不住開始哭泣起來,他幾乎控制不住打算離開,留下她一人冷靜。偏偏就在這時她舉起雙手,握成拳用指關節的部份往自己的額上敲去,還一下比一下更用力,並一邊唸著:
「Abe明天不會回來了。而你也要走了。」
Albus反射性伸手擋在她的拳頭前,想要保護著她的頭部,但她就像上了發條的娃娃一般,無法停止動作,即使是隔著他的手她依然試圖傷害自己,並碎唸著:「Abe他生氣了,他不會回來了」、「我們不該外出的」、「媽媽在哪裡?」、「你也要離開我們了」……
當下他無法思考別的,什至想不出該如何解釋讓她明白,他的嘴巴只能吐出一些下意識組識出來的語句,像是:「並沒有這回事」、「Abe明天便會回來」、「我哪裡都不會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些連他自己聽著也覺得空虛無用的撫慰,Ariana繼續飲泣,本來的敲打逐漸演變成拉扯自己的長髮,這更困難了,髮都交纏於收緊的指間,他只好按緊她的手成拳以防止她用力過度把頭皮也抓掉。他不能使用魔法,尤其是在這麼近的距離,那只會把事情更糟糕。
痛苦就像被停格,同時又被無限延長,她哭得幾乎無法呼吸,這房間裡的時間變得如此漫長而煎熬,他緊握著她的手猶如海浪中唯一的錨,呢喃著碎語希望足以安撫對方。他數度考慮過幾道不需要動用魔杖的咒語,但最終依然無法說出口。
難以斷定到底過了多久,Ariana的哭聲轉弱,卻抖得更為厲害。Albus這才發覺四周的空氣漸漸變冷,一絲不太對勁的念頭一閃而過,但為時已晚:他望向她,發現滑下Ariana臉頰的淚水不知何時從透明變成墨水般的顏色,像雨水流入深色的河流;更令他驚訝的是,那本來只是在顫抖的瘦削肩頭正隨著她的動作而抖落,猶如灰燼一般,一碰就碎,並飄散於空氣裡。
──既像液體又像氣體,那些墨色和灰色匯聚在一起時濃烈得就像深淵。
他驚悚又束手無策地看著她在他面前變成了他無法辨別的形狀。
不、他不該再向他的妹妹掏出魔杖──但內心的恐懼無法控制,短短幾週前的畫面一再重現於眼前:母親僵硬的屍體、Abe憤怒又懊悔的神情、Ariana看著他猶疑且不解……
那凝聚在半空中的黑色足以淹沒他,又像在向他求救。
他緊握緊不知何時已於手中的魔杖,喊出:Expecto Patronum!
※
Ariana終於安靜下來了。
他坐在一角,昏暗的房間裡唯一的光亮來自停頓在他肩膊上的鳳凰,那銀白的守護鳥如星光般柔和地照耀著他和床上睡著了的Ariana。
Albus已看著她好一陣子了,他察覺到她的裙沿鑲著的蕾絲像是紗布般蓋在其纖細的腳踝上,那上面瘀青和擦傷交錯。他不禁想,一劑簡單的魔藥便可以止住她的痛楚,但他無法使用任何魔法,因為Ariana一聞到釜子的味道就會尖叫。
他也想擁抱她,但除非是Ariana主動,不然只會引來反效果。
所以Albus留在原地,環視一室,一片狼藉,他卻提不起勁來收拾,厚重的窗簾讓他無法分辨到底多少時間過去了,也許只是短短的一小時,也很有可能清晨快將來臨。
充斥一室的寒意正漸漸消散,但他內心更為凍結。
──最終他還是得對她使用魔法,但他依然沒有搞懂為何這一切會發生在Ariana的身上。
此時的他只想放空,腦內卻不知為何響起過去他和Aberforth的各種對話,也許是上次他們在花園裡的、也可能是某年在霍格華玆的一個角落──他和Aberforth吵過太多次,細節他早已想不起來,卻能一再想起對方的控訴:
『你不會願意承認──你只是想擺脫父親的陰影、即使你和我比起任何人都更不能責怪父親。』
Aberforth認為他有父親情結,而每一次對方提起他們缺席的父親Albus只想失笑。
『別說我不會承認,我們應該責怪他,』他頓了頓,接下來的問題他想過不止一次,卻從不敢在Aberforth的面前提出,終於在某次鼓起勇氣時說出來,『你難道沒想過聖蒙果也許可以治癒她?』
『你──』Aberforth瞪大了雙眼,『你居然想把她關進瘋人院裡?她那時才六歲──現在她也只是十四歲,還沒成年!』
『我只是覺得我們不應該完全否定魔法也許能夠幫助或治癒她的可能性,』Albus咬牙澄清,他知道這聽上去像什麼,但他不得不去想像,『我們可以求助,正因為她還年輕,也許……』
現在的他更無法停止猜想,如果當年他們便正視她的情況,而非逃避並一直拖到現在──這一切已轉化成連他也難以解釋的地步。
『你始終認為你這是在幫助我們對不對?你想拯救她,因為你想要成為更好的,你想擁有你的人生,但你從沒發現你這是在告訴我們不夠好。』Aberforth本來嘲諷的笑容總是會在最後變得莫名的悲傷,『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你,而你也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們,像是她有什麼──我們只是兩個你不能棄掉的包伏。』
他不知道該如何跟Aberforth解釋無法拋棄與難以割捨的差別,更不知該如何讓對方明白他多希望他能代替他們承受這一切。
每一次他看著Ariana,覺得不足的卻是他自己,所以他才無法減輕她的痛苦。他想要治癒她,他的兄弟卻覺得他不願意接受她。
每一次Aberforth的咄咄迫人猶如毒藥,一口又一口灌進他的體內,那錐心的痛楚於胸口漫開,令他暈眩、更難以反駁。
他愛著Ariana,一如Ariana愛著他。但愛卻不足夠解決這些痛苦,連魔法也無法。
他最害怕的大概是即使終有一天他成為最偉大的巫師,就算他擁有世上所有的魔法,他也許依然無法解除她的痛苦。
昏暗的房間,藉著唯一的亮光中,Ariana就睡在他垂手可及之處,但他依然無法觸碰她。
Albus閉眼仰頭,他開始想像一個世界,所有巫師皆可坦然地生活,Ariana不用隱藏起來、不會被缺乏想像力的麻瓜以至拒絕理解的巫師所傷害,而Aberforth也不需用盡氣力來憎恨著無能為力的他……
(當他說他希望擁有自己的人生,他也希望他們獲得屬於他們的人生──Aberforth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Ariana也是。她不應該因為她無法使用魔法而被困在這屋子裡,她還如此年輕。)
是否唯有那樣的世界,Ariana才有可能擁有她的人生?不受他人左右,不屬於她的父母或她的兄弟、不屬於任何一個人而只屬於她。
他沒有答案,所以只好輕輕揮了一下魔杖,讓護法消失。
一切回復黑暗。
2020.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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