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就像一場緩慢的死亡,一點一滴的流逝,如同無形的扼殺。
直到Gellert Grindelwald的到來。
響雷一般,雖然早有閃電的預告但落下的一刻依然令人戰悚。
那之後他們經歷的被寫進歷史裡:歐洲大陸上最可怕的黑魔法師與及打敗他的偉大巫師。
Albus依然記得昔日的種種,清晰如昨日,然而死亡佔據了他們的大部份的回憶,他們見證過的屍體堆疊成山,所有的美好早已被醜惡淹沒,隨著歲月變化只餘下痛苦與懊悔。
他就像碎步而來的死亡,一步又一步接近他,對他伸出手。
他就是他的死亡。
※
不止一次Albus Dumbledore站在儲思盆前,輕易便能從一縷縷的銀色中抽出那一抹記憶。
他一再審視這一切的開端──那夜Bathida和他在餐桌上的對話,他想知道是否有任何徵兆,但他只記得她告訴他有一位侄子將會從德國來暫住一個夏天,連名字也沒有提及。
『你們年紀差不多想說介紹你們認識,他在德姆斯特朗時闖了些禍,提早退學了。』
Albus挑眉,Bathida察覺到他的神情,不禁搖頭嘆息補充:
『希望他來這裡會有所轉變,你會是一個良好的影響。』
一點點不耐的情緒被挑起,但Albus習慣性地回以禮貌的微笑,強壓下內在的腐朽,拿著刀叉的手卻不自覺地在收緊。他猜得出Bathida的心思,近乎一種互相幫助的交易,他當然不會拒絕。而且他總是被期待最好的,即使再好也逃不出這裡。
(那短短的回憶就此結束,即使每次翻起總是伴隨著年輕只知苦澀的餘味,他卻往往無法停止一再喚起更多記憶來重溫。)
因此幾日後當敲門聲從正門傳來之時,Albus根本沒反應過來。
早上總是最忙碌的,因為Aberforth多半不在家,每年暑假從霍格華玆回來他便替附近的牧場趕羊,清晨前已經出發,所以早餐還是得由Albus來負責,而Ariana吃早餐往往是最難搞的。這幾週以來Albus養成盡可能早起的習慣,想趕在Ariana醒來還有Aberforth回來之前把早餐做好。
他當時正忙著,面前是好幾個沸騰中的釜子,其中一個還是實驗用的魔藥──不能讓Aberforth知道的──他想試試看小量的魔法接觸能否逐步改善Ariana的情況,畢竟她不可能一輩子都避開魔法,不只是因為她活在魔法的世界裡,更因為她體內的魔法確實存在著,只是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
他回想前兩次Ariana爆發時的各種細節,即使記憶混亂而短促並伴隨著不適感,但他確信Ariana轉化成那黑色的……猶如擁有生命一般、難以形容的狀態。
那是最令他困惑、也是當下令他極為震驚且無法反應的主因──Ariana整個人都改變了,化成煙霧一般、下一秒則是流動的液體,但事後她又能告訴他所發生的事……
就像變形魔法。
眾所周知人體變形是最為困難的。變形學本身是一門很嚴謹的魔法,任何變形咒只有做到完全正確才算成功,不然變化便會不上不下。在學時期的基礎多集中在跨物動變形上,比方說把茶壺變烏龜、把刺猬變針,認真緞練的話大部份人都能做到。但畢業過後,進修成為化獸師的巫師卻往往少之又少,因為改變自身軀體的細節極為複雜,要求最精確的技巧與及專注力,風險也更為巨大。
Ariana會否下意識地使用了變形魔法而不自知?可是這種程度的物理改變簡直令人難以想像。別說一般的化獸師,連在文獻裡Alus也不曾讀過類似的變形術。他愈是反覆思考愈是覺得有著一定的可能性,畢竟當時她並沒有固定的形態,也許是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到底想變成什麼……
然而同時他又無法否定別的因素,他的直覺告訴這一切和恐懼有關,因為護法咒意外地奏效,而且這總是發生在Ariana被強烈的情緒所淹沒之時。比起變形魔法,當下更像彷彿有什麼操控了她的身體一般,扭曲成其真正的形狀……
他還考慮過黑魔法、詛咒、什至是某種藥草或奇獸導致的可能性,無論哪一種都太詭異了,近乎異想天開,所以他不敢貿然直接跟Aberforth討論,那大概只會更讓對方認為他把Ariana視為怪物……Albus搖了搖頭,什至打算接下來的夏天若有機會得回去霍格華玆一趟,圖書館禁書區內有幾本典藏也許能給他作參考。他必須嘗試所有可能的角度。
排除各種未知的因素,至少針對Ariana的情緒起伏,他想製作一些輕量的魔藥來協助緩和她的情緒。約十歲時Ariana的睡眠問題愈來愈嚴重,那年的夏天他回家看見他的母親眼下掛著深深的黑影,他成功勸說母親讓她嘗試一劑無夢酣睡,但即使是混在Ariana最愛喝的茶裡她還是一下就嚐出來了,可想而知當下的反撲有多大。接下來的兩個月、整個暑假他和Aberforth兩人皆輪流照顧她,情況一直到入秋後才漸漸好轉。後來藉著母親的紀錄他們察覺到每年夏季對Ariana來說總是最難熬的日子,他們只能推測那是因為氣溫還有較長日照等自然因素所導致。
自此他們便不敢再在家裡嘗試任何魔藥,但現在Albus有自信和能力足以研發出連Ariana也嚐不出來的魔藥,只需要讓他實驗不同的藥草再加上咒術的輔助把氣味和味道都消除掉,當然還有隱藏魔法的痕跡……
總之這些前置作業都得趕在Ariana醒來還有Aberforth回來之前嘗試,而偏偏就在他最忙碌之時,哪個鄰居剛好選擇這個時候來打擾他──Albus邊煩躁地想著邊打開了門。
他忘了夏天的早晨日光明亮猶如落雷,當下被刺得幾乎被閉上眼。
逆光下他無法立即看清對方的面容,只有金髮、瘦削尖銳如鷹一般的剪影,他瞄起雙眼適應上光線與陰影之時卻是面對著一張陌生的面孔,並非任何一個他認識的人,儘管年齡看來和自己相仿,穿著卻很明顯不是當地人。
「……你好?」他挑眉用著詢問的眼神看著對方,忍不住提高了警覺。
「你好,我是Bethida的侄子。」
對方開口,英語裡帶著淡淡的口音──後來Albus跟他練習修正得毫無破綻的──當時Albus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想起幾天前與鄰居的對話,沒想到對方口中的本人突然就出現在面前,他近乎遲鈍地發出了一個應聲:「噢。」
這下換對方挑眉,進一步自我介紹,「Gellert Grindelwald。」
對方還遞出了手,但當下一手撐著門框另一手仍抓著門把的Albus忍不住分神回望屋內,他擔心著廚房中大釜的情況還有樓上Ariana可能隨時醒來的徵兆,回過頭來才發現對方的手懸在兩人之間。對方顯然察覺到Albus的不耐,在Albus反應過來之前乾脆把手收起。
「我只是來待幾個月,夏天結束前就會離開,我們裝作認識就可以了。」
「──抱歉,我妹妹她還在睡。」
看著對方準備轉身,Albus不得不開口解釋。Grindelwald停下來,回望著他。
他並非想讓對方難堪,只是這陣子心情特別容易煩躁,然而他的確已答應了Bathida……他忍不住聳了聳肩,表示歉意,並退後了一步把門打開一點,Grindelwald只是遲疑了半秒便應邀進門,邊說:
「Bathida一直提及你,說你是霍格華玆歷屆最優秀的畢業生。我本來還滿期待的,不過看來你很忙。」
「還好,」聞言他不自覺地拉起半個近乎自嘲的微笑,還好他正背著對方,他關上門順道拉開話題,「你是來當觀光客嗎?」
「可以這樣說,」Grindelwald正仰著頭觀察著門廊、天花板、擺設,邊思考邊把一切收進眼底,「我想找一個嚮導。」
「嚮導?」Albus不禁感到迷惑,他站在原地抱起手失笑反問,「這鄉下地方你為何需要嚮導?」高錐客洞雖算是歷史悠久的地標,夏季的確常有來訪的旅客,但面積還沒大到需要嚮導的地步。
Grindelwald轉回來看著他,大概是意識到他並沒有帶他進去正廳的打算,兩人站在略顯得狹窄的門廊間,關上的門阻隔了外頭的陽光,陰影彷彿無限擴大中。
兩人在沉默裡打量著對方。
「你知道三兄弟的傳說嗎?」
Grindelwald突冗地問。
Albus再次挑眉,他是指Ari很喜歡的那本童話?
「那是眾所周知最古老的傳說之一,我相信沒一個巫師沒聽說過。」
「那你應該知道那傳說裡的地點就這裡。」
「我以為你是因為進行黑魔法實驗而被退學?」
Albus決定不再繞圈。
Grindelwald的眼神變得更為銳利。
「如果你真的如Bathida所說般的優秀──」
突然『哐啷!』一聲巨響,伴隨著什麼被推倒的聲音──還有尖叫。
兩人一同轉望向來源,Albus立即越過Grindelwald往屋內跑,來不及叫對方留在原地身體已經先遵從直覺的軀使往他所知的方向走去──
踏入廚房的范圍時,只見仍包裹在睡袍裡的Ariana光裸著雙腳,站在流淌了一地的魔藥之中,一個沉重墨黑的大釜翻倒在地,如閃電一般的裂痕從缺口劃破至正中央,像一條受傷的龍般溢出鮮血。
披散著一頭金髮的Ariana正用著雙手緊緊捂著臉,他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但她整個人在顫抖著,
像是無法呼吸一般,叫聲卻從指縫間流出,而且聲量愈來愈大。
旁邊其他幾個尚在火爐上的大釜仍沸騰著,冒出如珍珠般的泡沫卻又隨即破滅的聲響,魔藥的味道並不濃烈但那異於空氣的成份恰如風暴來臨前的氣壓充斥一室,即使遲鈍如麻瓜般嗅不出異樣,踏入這范圍時皮膚上的絨毛都站起來。
Ariana的名字還在Albus的唇邊,Grindelwald已來到他的身邊,瞬間Albus便分心了──因為他的眼角剛好瞄到對方竟掏出了魔杖,還唸出一串他一聽便知是鎖舌惡咒的一部份,他毫不猶疑便轉身朝對方喊出繳械咒:
「Expelliarmus!」
Grindelwald的魔杖當下迅速脫離其掌,整個人還連帶被擊倒往後飛走,肩膊撞到牆上跌坐到地上。
顧不及對方的情況,Albus先往Ariana走去,他壓低了聲線唸出一道熄滅咒把其他幾個大釜下的火捏熄,還有移動咒把地下破裂的大釜悄悄移開。
Ariana被剛剛的騷動嚇到從掌中抬起頭,忘記尖叫,臉上還掛著淚痕。她用力地抽著氣,視線不停跳躍著,顯然正試圖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卻又無法確定,彷徨又迷惑。
Albus在接近的同時對她露出鼓勵又歉意的微笑。
「Ari、Ari,看著我,沒事了。」
他喊了她好幾次,來到她的面前時並不敢貿然觸碰她,也不想讓她著重於四周一片的混亂,只好試圖引開她的注意力,專注於把她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你沒燙到吧?是我的錯,我忘了看著火,把早餐搞崩了,看我多不小心!」
他稍微高揚的語氣引來她的注意,可是又飛快地溜走了,Albus聽到身後大概是Grindelwald起來的聲音,他必須抓住妹妹的注意力,要不然在這種關鍵時候被Ariana問那人是誰、把事情弄得更複雜難以收拾──Albus趕緊指著自己的臉說:「Ari,看看我的鼻子,還記得嗎?上年聖誕節我也把火雞烤壞了,Abe很生氣,要脅把我的鼻子打斷──」
Ariana的視線終於落在他的臉上,而且集中在他的鼻上,愣住半秒後竟然笑了起來。
「噗、對,他還說下次一定不會放過你!」
她指著他,戲謔地笑著,顯然被回憶逗樂了。
Albus不禁鬆一口氣,順勢藉機保持著輕鬆的語氣問:「那我能拜托你幫我嗎?得趕在Abe回來前清潔好,要不然我就慘了!Ari,救救我的鼻子!」
他誇張地掩著自己的臉,換來Ariana更多的笑聲。
她點了點頭拉起他的手,兩人越過地上的液體,他扶著她,從一旁抓來抹布給她把雙腳擦淨,騷癢感使她止不住笑。
「我也來幫忙?」
身後傳來的問題突冗地打斷了笑聲,這才讓Albus想起在場還有一個幾乎被他忘記了的人。
他轉首望向那人──Grindelwald站在不遠處,和他們保持著距離,單手扶著剛剛撞在牆上的肩膊,臉上卻掛著自然不過的微笑,彷彿站在那裡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Albus不知道該怎樣反應;他仍半蹲在地上,Ariana正扶著他,手撐在他的肩上,他能迅速感受到Ariana在發現陌生人的一瞬間整個人已緊扎起來,他反射性地摟緊一下她想讓她知道沒事。
「當然,」他只好維持著相仿的微笑,順應著對方,然後仰頭望著Ariana,近乎安慰地解釋,「他是Bathida的侄子,我剛站在門前和他聊著,然後就忘了……」
「他是你的朋友?」Ariana問,好奇地打量著對方。
Albus無法回答,和Grindelwald交換了一個眼神,難以明說更無法參透彼此的想法。但對Albus來說目前首要還是得先把Ariana支開,所以他問:「Ari,可以麻煩你到澡室替我拿幾條毛巾過來嗎?謝謝你。」
Ariana用力地點了點頭,答應下來並轉身走開。
Albus這才感到肩膊放鬆下來,然而他很清楚這一切還沒完結,他站起來轉過身,迎上Grindelwald的視線,依然是看似輕鬆卻難以猜透、彷彿發現了什麼而想要近距離觀察一般的探索眼神。Albus下意識地想和對方拉開距離,但同時又不禁警覺且好奇對方到底看穿了多少;他將這矛盾複雜的直覺歸究於自己才和這人認識不到半小時卻已經得向對方施出繳械咒。
Albus環視四周一圈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拿起擱在一旁的另一條抹布遞給對方問:
「你說來幫忙吧?」
Grindelwald眨了眨眼,還真的接過,卻在盯著手中的布兩秒後忍不住問:「為何你不用復原咒?」
「在這家裡如非必要我們不使用魔法。」他咬牙回答,儘管能聽出對方並非出於嘲諷而發問,但他依然迴避了對方的眼神,難得Grindelwald識趣地沒再問下去。
接下來這個嚴格來說還是陌生人的人真的挽起了袖子,和他一起跪到地上刷地板,這才是最令Albus感到意想不到的。
「我以為你需要幫助。」在屈膝擦拭與扭乾布條的水聲之間,Grindelwald突然說。
Albus知道對方所指的並非眼前的清潔,他回想,不禁皺眉,剛剛一切發生得太快,但他很確定對方想對Ariana施的咒是鎖舌咒。
「並非以那種形式的。」他艱難地回答。
如果只是想讓尖叫停止,一般人會用靜默咒,但Grindelwald卻用上了鎖舌咒──那的確可以讓人停止發聲,因為被施咒的對象舌頭會往後捲。更進一步的是被施咒者需要改變之前的行為,舌頭才會恢復原狀。整個經驗非常不愉快,而且一旦掌握不好,反作用力足以令人覺得反胃、噁心,簡單點來說:這基本上是一個帶著懲罰意味的咒,普遍巫師皆不會使用。
對於才剛認識的人他不打算深究,畢竟每人使用魔法的習慣都不同,卻無法完全抹去不適感……
「我以為她是爆竹?」Grindelwald問。
「誰告訴你的?」Albus立即仰頭,Grindelwald剛好正背對著他。
那背影只是聳了聳肩,Albus咽下想要追問下去的衝動,顯然Bethida對他們兩人都透露多於他們以為的事……
「你剛剛的繳械咒非常強大。」
Grindelwald又說。
Albus再次望向他,發現Grindelwald已經轉過來面向他。清潔的工作告一段落,他們各自把布晾在一旁。而他以為對方會要求他道歉,但Grindelwald看著他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氣,反而閃爍著難以形容的光芒,就像兩人仍沾著水珠的手臂與及帶著濕意的雙手。
Albus不確定該如何回應。如此短暫的相處,對方已經進行了各種試探,如其說是令人難以招架、真正令Albus難以掌握的是對方的想法……老實說這不常發生,數年級長的經歷練就了他閱人的能力,但同時他也知道站在自己面前可不是一個剛步下霍格華茲火車的新生。
他強定下心神,回想起當時他只是想讓魔杖揮走,但顯然用力過猛把對方也擊倒。
「我只是想減少傷害……」
「你這是在研究魔藥嗎?」Grindelwald再次打斷了他,揮了揮手指示意四周,邊說邊走近,話題卻跳躍得幾乎令人無法跟上,彷彿毫不在意十分鐘前發生的一切,「待在這裡浪費了你呢。」
聞言Albus啞然失笑,不知道該這把當成巧合還是自己真的如此容易被看穿。Grindelwald看著他像是無法理解他笑的原因,然後說:
「我的確是因為黑魔法研究而被退學。」
Albus沒插話,Grindelwald不以為然地繼續說下去:
「我猜你應該會認同魔法本身就是一再挑戰不可能的限制?我不明白我們身為巫師為什麼還要給自己設限。目前黑魔法的定義太狹窄了,只是因為不可能就將之視為禁忌……巫師對魔法的想像居然比麻瓜還要受限,如果給麻瓜知道的話我們大概會被嘲笑。」
他的嘴角拉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並搖了搖頭,Albus發現自己忍不住跟隨對方拉起近似的孤度。
「所以我想在這裡進行一些在地研究,我想我的確需要一個嚮導,尤其是在地人,」Grindelwald問,「你?」
對方的直白令他再次失笑,反問:「研究?」
「那是我對Bethida的說法,正確來說應該是尋寶,這不是大部份人很喜歡的夏天的冒險嗎?歡迎你的加入。」
Grindelwald對他再次伸出了手,和他們站在門前那錯過的交握唯一的差別是這次Grindelwald笑了起來,出乎Albus意料之外對方顯得如此飛揚而年輕,像是卸下一切假象,就只是一次單純的邀約,而且──這最終的提議比他想像中還要誘人。
Albus不禁舔了舔唇,他並非完全反對黑魔法,如果不熟悉黑魔法的使用,又如何進行有效的防禦呢?因此在控制的情況下他對於黑魔法研究並非持絕對的反對立場……而且Grindelwald直指了最關鍵的一點:對於未知的恐懼,無論是巫師或麻瓜都一樣。
他一再想到Ariana。
儘管Grindelwald的直白令他感到好奇卻又隱藏著不安,但如果對方已經不多不少知道他們的情況……說不定他是唯一可以與他客觀地討論Ariana的對象,不像Abe或其他人般總是對他抱有成見……
『你總是認為我們不夠好。』
Aberforth指控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再次響起,如影隨形,一如那毒藥般於胸口蔓延的痛楚,亦步亦趨。
Albus望著Grindelwald,對方還沒收起手,看著他的眼神卻像是已經找到了他口上所說想要追尋的寶藏一般。
他──說不定就是他此刻最大的機會了。
剛好這時廚房一角通往花園的後門被推開,Aberforth從外走進來,還來不及脫下外袍和鞋,詭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顯然無法解讀,用著近乎直覺一般的敵意眼神看著外來者。
「你是誰?這是怎麼回事……Ari,你怎麼下來了?」
「Abe你回來了!」正好Ariana捧著毛巾從走廊另一端進來,「他是Al的朋友。」
「他是Bathida的侄子,」Albus趕緊補充,邊接過Ariana手中的毛巾邊指了指才乾掉的地板,「還有我剛剛不小心弄翻了早餐而己。」
Aberforth瞪著他們兩人的眼神像是無法相信似的,Grindelwald正打算開口說什麼,也許是自我介紹,但Aberforth顯然讀到對方的企圖並立即拉過Ariana說:「我先把她帶回房間去,她需要休息。」
他牽著Ariana上樓,警戒著什麼似地頻頻回頭看著他們。
逐客令不能更明顯了。
Grindelwald終於收起了手,嘆一口氣。
「顯然我挑了最糟糕的時間來訪,看得出你們有很多事務在身,我還是先走了。」
他的語氣近乎惋惜,同時帶著一種放鬆,轉身往正門走去的步伐熟練得就像他會常來作客一般的預告。
Albus發現自己竟然想要跟隨對方的方向,他無法不仰頭看著Aberforth與及Ariana消失在樓梯轉角處的背影,內心儘管掙扎,但……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追上了Grindelwald,他們再度停在門廊前。Albus抓起掛在門邊的黑袍,Grindelwald則勾起一個微笑。
Albus突然想起他還沒正式自我介紹。
這次換他伸出了手。
「Albus,Albus Dumbledore。」
「久仰大名。」
對方回握。
那一刻,就像緩步往死亡前進之時出現了一道名為希望的曙光。
──然而那其實是死亡盡頭的光芒。
他以為他找到了出口,卻只是更進一步接近死亡。
後來兩人一起研究著不老不死、有關於永遠的傳說,換對方向他伸出了手,說,我們可以長存到最後。
那既是謊言也是真相的恐怖承諾,為了奐現,他們付出的代價過於巨大。
他再次回握了那手。就像第一次也是他主動追上對方。
他一再犯錯。
漫長的歲月足夠讓他一再審視自己的回憶、與及各種如果。
比方說如果他倆其中一人沒有在那個夏天出現在高錐客洞──那當然不可能,畢竟追求著接骨木魔杖的他最終必然會來到此處……
但假若那個夏天沒有那一場Ariana的意外、母親沒有死去……他便不會回到高錐客洞,大概會毫不猶疑地留下他們出發前往他的畢業旅行。
他本來不會和他相遇。
這想法讓他既傷心又痛苦。
還有更多如果,比方說如果他沒有為了自以為更高尚、更偉大的理由,以為年少輕狂的他們能夠創造出一個不會讓巫師、麻瓜、任何人──那包括他自己──看輕或傷害Ariana的世界……
太多如果,所以他必須把自己的記憶保存下來,一再提醒自己真相:
那些如果不曾發生,死去的人也不復存在。
他並非最偉大的巫師。他一再犯錯,死亡如同碎步般接近。而他走出的每一步皆邁向死亡。
在他拒絕和他走上同一道路之時,Grindelwald問他可曾懼怕過死亡?
他告訴他,你愛的人的死亡才是恐懼本身。
他正是他的死亡,而他是她的。
永遠也無法被寬恕或原諒、得帶著進墳墓裡去,他最為思念、也是最為愧疚之人──Ariana。
他愛她,可他也是她的死亡。
這些記憶也如同死亡的碎步一般,伴隨著他每一刻行走於世。
End
2020.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