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ough Struggle to the Stars
從 苦 難 至 明 星
2.
Scott Hansen是那種每個家庭裡總會出現一、兩個,讓人避之則吉的麻煩人物。
提起他會令人皺起眉頭,名字就像禁語一般,把一切 都搞砸後便消聲匿跡、留下一堆鳥事的傢伙。身邊總是不乏麻煩事,程度大小隨著年齡與日俱增──從口角打架到逃學以至嫖飲賭毒,每一樣他都做過了,就只差哪 一樣較為擅長。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能招來話柄、挑釁出各種是非爭端。即使難得有好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不久便會以著災難等級的程度回報到他和身邊關連的人 身上,因為他口中所謂的『好運氣』其實都是用厄運換來的。
漸漸地,便再也沒有人相信他。
每年不同的節日晚餐時,他的名字 總會是令人多番猶疑該否加進邀請的名單當中;若在公開場合上遇上他反射性便想別開視線裝著沒看到一樣的尷尬心虛。假若他真的出現在家庭聚會上便糟了,鐵定 會令在場大部份出席的人都吃不下咽,不止是氣氛變僵、更有可能使本來和樂融洽的晚宴演變成清算大會。
Scott很清楚一眾親朋戚友是用怎樣的目光看他:明明做錯事的是他,卻反過來害怕他,更沒有人敢招惹他。而Herc儘管和他一樣火爆、卻正直、無私,是唯一一個會板著臉毫不留情地斥責他的人──必要時還會揍上他一拳。
Herc也是在揍了他後,仍會拉他一把的人。
所以Scott比誰都更清楚、他的兄弟是他在把所有運氣都花光後仍然僥倖保留下來、唯一的親人。
(即使到最後他還是搞砸了。一如他的人生。)
──他們總是說,Drift能讓大部份的人更接近。
Scott 跟Herc的情況卻剛好相反。因為愈深入對方的腦海中而愈反其道而行。第一次連結並不會一下子把一切都看光了,多次的任務,隨著連結的時數增長,某些事慢 慢浮上水面之時,Herc便發現愈理解便愈無法再漠視、或當作不在意。而Scott偏偏是那種做盡壞事也沒有罪惡感、更無半點悔疚之意的混蛋。Herc對 此無法容忍。
啊,這就是為甚麼沒有讀懂人心的超能力其實是一件好事。
Scott一直很想問那個姓Lightcap的女博 士發明精神共感這種技巧到底有甚麼居心。他並不覺得那有甚麼了不起(補充,她又不是他的菜)。人類頂著拯救世界之名研發出能夠偷窺內心的科技,自以為能藉 此加深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以對抗怪物──就像那些手拉著手站在海岸線前便以為能夠守護身後城市的英勇人民──同時又願意冒著一個出錯的念頭便足以毀了兩個駕 駛員的風險,把他們放進幾十萬噸的機甲裡,應付來自另一個空間的殘暴巨獸。
聽上去可真荒謬不是麼?然而Scott的人生本來就荒唐不堪。 隨著Herc進入PPDC的他唯一滿意的就是身為機甲駕駛員的生活過得還不錯,隨之而來的名聲和金錢讓他一洗過去的霉運和失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那 個追捧機甲駕駛員猶如名星一樣的年代,他們──他是媒體的寵兒。
他那個老頑固哥哥總是在他峰芒過露之際制止住他,警告一般對他說:他們是為此而生的,駕駛機甲並非為了名利而是要守護甚麼。Scott聽見卻只是笑笑地甩開他的手。
他可不認同對方的說法。打從心底的蔑視。
Scott只想守護自己。
人 總是會在目賭災難發生時慶幸遭害的『並不是自己』。Scott慶幸自己沒有甚麼需要守護,他更慶幸他只是Chuck的叔叔,不用背負這個小鬼的心情或未 來。他的兄長卻得摃上這一切,他說他們是為此而生嗎?很顯然他也為此失去所有。想想看Herc失去了妻子,某方面而言也失去了兒子。這就是為甚麼 Scott從來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有小孩。這樣的背負,他承受不起。
而每一次的精神共感,Scott便知道Herc對於他的想法更清楚多一點點。更加的不認同。更多的阻隔。更多的距離。
唯一連繫他們的也許是那些早已因為怪物出現而拋諸腦後多年的童年回憶,和那一天。
他 還記得在悉尼被怪獸和核彈毀滅後,他花了整整四天才到達那個遠離城市中心、被用作臨時救援指揮中心的空軍基地裡找到Herc和Chuck。沒看見 Angela的身影已讓他內心的警鈴大響,可是他說服自己也許只是走散了還沒碰面而己,像他也用上好幾天的時間才找到這裡,他記得Angela在市中心裡 工作,即使並不樂觀但在RAAF工作的Herc沒道理……然而當他和Herc的眼神遇上,他便懂了,因為那一雙和自己相似的藍色眼眸早已失去光采,黯淡得 猶如失去了半個世界的不幸,手裡卻又抱著剩下那一半的幸褔。而Chuck那小鬼坐在一旁,拒絕和任何人說話。
Herc所捨棄的和他所選擇 的,Scott一下子都懂了。他發現他對那怪物的恨意瞬間飆升,滿腔的怒火幾乎壓抑不了,想找甚麼狠狠當作沙包發泄一下。當他們兩兄弟省下了言語只是為了 重逢而用力擁抱之際,Scott暗自發誓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夠面對面那種怪獸的話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痛揍牠們一頓,即使是會掉命也沒所謂。
「嗨、Chuck…」
和老哥粗略地交換了一下情況,他轉過身打算跟剛喪母的姪子打招呼。可是在他還沒想好接下來該說些甚麼話的時候,那孩子不知何時已站到他和Herc面前。
「爸、我想回去看看。」
Chuck的說法是命令形式的,在Scott眼內就是臭屁的態度,個性也是Hansen家一貫的倔強。想當然爾,Scott對於他的要求嗤之以鼻:
「小鬼你知道你在說甚麼?那裡現在亂成一團、還有幅射──」
「Scott叔你也沒事了、媽媽她可能─」
只感到心裡一顫的Scott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他來自的區域並不是重災區…
「你不會找到她的。」
打斷他的不是別人,而是Herc。
當下呆住的除了Scott還有Chuck。
Herc只是用著不容置疑的沉默看著兩人。
Scott難以致信他的兄長就這樣對自己才十一歲的孩子宣判他的母親的死訊。
下 一秒在他們反應過來之際,Chuck已經發出像是幼獸一般的叫聲向Herc和Scott的方向沖去,既像是攻擊更像是逃跑。他想越過他們往外沖去,甚至不 管方向只是盲目的想要離開。Herc卻彷彿早已預料到一般抓住了他,用雙手抱住兒子。Chuck在Herc的懷裡掙扎著,反抗得又哭又鬧,踢著的雙腳死命 地往Herc的身上蹬著。Herc只好收緊懷抱的力度,承受這一切。
Chuck卻只想逃離父親的懷抱,回到母親的身邊。
一 直到Scott看不過眼,才過來拎走Chuck,Herc投給他一個複雜而包含著感謝的眼神,兩個成年人難得達成共識,老實說Scott並不贊同Herc 的做法,儘管他大概能夠猜到Herc的用意:堅忍如他大概只是不想對他的兒子有所隱瞞,再殘忍仍需面對真相。但他們都並不是甚麼溫柔的傢伙,也不會想出更 好的辦法。而現實也不會善待你。這對父子不得不先分開一下、尤其是Scott手中這個悲憤過度的小鬼更需要時間冷靜下來。
Herc走開 後,Scott才把哭鬧到累壞再也跑不動的Chuck放回到地上。毫不意外地小鬼並沒有理睬他,Scott也並不擅長這種事,他伸手去揉一下姪子的腦袋, 若是往常的Chuck一早就避開了──這小鬼最討厭被當作小孩子,可是這次他就只是抱著膝坐在那裡沒有動作也不哼聲。
Scott本想開口 說點甚麼,可是不用兩秒便知道這是一個壞主意。所以他便閉嘴了。在他眼中一直覺得Chuck只是個麻煩、打從心底裡搞不懂Herc為甚麼要給自己組家庭生 個小孩將來好氣死自己。兩個大人和小孩就坐在那裡大眼瞪小眼。耐性不久也被耗光,Scott邊打開隨身的酒瓶灌了兩口好喝掉這幾天以來所有的瘋狂──反正 世界也快要末日了,還有甚麼可以比這更糟呢?
他再盯著眼前這個小鬼。突然他有些懂了。這可憐的小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經背負上他的父 親。Scott想,如果他也在災難中死去的話,沒有人會憐憫他。是的,也許Herc會記得他。可是除了他之外大概便沒有了。──也許Chuck這小鬼還會 記得他。這會是Herc的理由嗎?責任感再強大的人也總需被分擔,不然只會被壓垮而己。這也許是每個成為父母,無論是動機或只是隨之而來的結果,每個人都 需要活下來的理由,即使是利用另一個生命的名義。
Chuck是他的兄長餘下的所有。
他想他們值得彼此。Herc給了Chuck生命,而Chuck成為Herc活下去的理由。
自此之後他便沒再從Herc或Chuck的口中聽到他們提起關於Angela的事。猶如分水嶺一般,妻子、母親、和家園於一夕間埋藏至最深處,不再翻起也不 再觸及。一手創造也親手毀滅。最美好的回憶成為最醜陋的傷疤。猶如怪獸藍污染過的土地一般,再也長不出花朵。而Scott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治癒系的人 物,他無法拯救他們。
他只好陪同他們進入煉獄。
所以當Herc加入PPDC、他聳聳肩便點頭跟上(剛好那年頭世界上大部 份城市皆陷入恐慌混亂、沿海地區的經濟崩潰導致他和大部份人一樣失業)。後來看著Chuck隨著他們四處轉移基地、長大後毫無懸念地便進入了獵人學 院,Scott已猜到自己大概很快便得退下去吧,只要Chuck從學院裡畢業,唯一能夠和他這死腦筋的侄子精神連結同步的只有同樣死腦筋的Herc。
Chuck也許到今天也不會承認,但Scott比誰都更清楚。尤其是他和這兩人有著的血緣關係、更別說他本人就是和Herc精神共感最久的拍擋兼親兄弟──
這兩父子還真是他媽的像呢。
可 是事情總是出乎預料地發展,不久後他和老哥鬧翻了,還動用到PPDC官方出馬來把他趕跑,他當下實在咽不下那口氣,也許這事上他是有錯的,在精神共感裡兩 人一起出錯,做成不可挽回的災難結果──但他和Herc之間有甚麼事是不能在他們之間解決的?是的,也許他們的價值觀徹然不同,Herc卻選擇用最不留情面、打官腔一樣的正式途徑來和他斷絕關係。天曉得這是不是Herc唯一想到最乾脆的解決方法,Scott只知道他受夠了也很火大,所以走的時候他故意留下 很難聽的話:
「聽說上頭已經決定由Chuck來接替我嗎?老哥,你想把自己的兒子也送葬嗎?」
他盯著那個沉默、面色只是稍稍因為他所說的話而變得較為難看的Herc,他詛咒他和Pentecost一樣自討苦吃。Stacker那正經八百的傢伙已經患上絕症了,卻還是站在司 令席上堅守著最後的防線,彷彿他欠了全世界一般,摃上所有的生死和責任。而他這個老哥更荒謬,寧願賴在戰場上,每次都忙著先把自己的命送出去。
他還真打算在大海裡和那些怪獸同歸於盡喔?
Scott心想老子才不會陪你把命也棄掉。他已經奉陪了他的黃金歲月來滿足Herc的罪咎感。現在換上長久以來抱著相同的仇恨的Chuck。但他和他們可不一樣,這對父子以殲滅怪獸為生存目標。他在這裡只是因為他們在這裡。
既然他們不需要他了,他也沒必要賴在這裡不走。
當Scott在收拾自己最後一件行李的時候,Chuck進來了。
幾天前,Herc和Scott才在馬尼拉幹掉一頭第四量級的,贏得並不容易,Horizon Brave幾乎被毀,還好後來美國小子們駕著Gipsy Danger趕來支援才順利地把怪物解決掉。本來這一切該是由Chuck和Herc負責的,可是怪物可不會那麼體貼等待人類皆武裝整頓好才出現;當他們收到突破口的活動警報之時,年輕的駕駛本人還在阿拉斯加的獵人學院作最後交接的準備,距離或時間上根本趕不上。而對於即使被除役了仍被拉上戰場的Scott 來說,他再也沒那麼肯定自己作為Herc的兄弟還是PPDC的駕駛員已經仁至義盡了;看樣子人類和那堆醜到不行的怪獸還有得耗,更別提他大半輩子以來所做過的好事全加起來大概都不及這短短幾年他所做的──好歹他也是在拯救人類!
因此Scott再確定不過,他必須遠離這種打著英雄主義的名號便以為終有一天能夠挽救世界的幻想、遠離這對害他厄運連連的父子、遠離這個將會害他掉命的無望未來。
而Chuck一抵達報到後,便立即選擇去找Scott,在房門前堵住了剛拿起行李正準備從此蒸發人間的叔叔。
「告訴我你和老爸鬧翻的原因。」Chuck堅定不移地站在那裡,手裡牽著Max的鍊子──Scott難以相信這鬥牛犬居然長大了那麼多,「作為隨即得和他精神共感的我有權知道。」
Chuck想要知道真相的態度,近乎命令一樣的口吻讓Scott很不爽。
「別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也許你是取代我的小子、我好歹還是你的叔叔。」
一手提著行李的Scott只想伸手朝Chuck的額上彈一下,Chuck差點躲避不過但最後成功捉住了他的手,投給他一個『別再少瞧我』的瞪視才放開。 Scott識趣地笑了一下,心想至少這小鬼還有點進步。儘管他仍然恨他那個老哥,他並不恨眼前這個小鬼。好歹他還是他的侄子,雖然一點也不可愛……
Scott想起了很多年前悉尼被毀那一天,那個失去母親的小男孩,事到如今,也沒有甚麼好隱瞞了。某些話他一直藏在心裡不說,是因為Chuck跟Herc才是真正的血親、作為父與子、彼此的唯一,而他說到底只是個關係者而己。
「事實是…Chuck,已經到了我該退場的時刻了。」
Scott難得用著看待另一個成年人的認真目光盯著面前的年輕人看,在他眼中這小子已經失去了成長的機會──大概連選擇生存的機會也在步上跟父親一樣的道路之時便喪失了。
「你的父親經歷過太多已經容不下別人在他的腦袋裡。你大概是他唯一的選擇。」
Chuck看著他的眼神近乎難以致信。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有關於你母親的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你老爸寧願放棄心愛的女人也要救你,是男子漢的話就別給我只會記仇,也給我記恩。」
從對方身旁擦身而過的Scott本想伸手拍在姪子的肩上作為最後的鼓勵,可是他無法做到,因為用這一切作為道別都太沉重了。而他非常不擅長這種事。
手僵在半空中,只因為各種複雜而五味雜陳的思緒而遲遲無法落下。
「你的父親救了你,是時候你該救一下他了。」
最後他只好說罷便揮了揮手,從此踏出了這對父子的世界。
Scott Hansen是那種每個家庭裡總會出現一、兩個,讓人避之則吉的麻煩人物。
提起他會令人皺起眉頭,名字就像禁語一般,把一切 都搞砸後便消聲匿跡、留下一堆鳥事的傢伙。身邊總是不乏麻煩事,程度大小隨著年齡與日俱增──從口角打架到逃學以至嫖飲賭毒,每一樣他都做過了,就只差哪 一樣較為擅長。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能招來話柄、挑釁出各種是非爭端。即使難得有好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不久便會以著災難等級的程度回報到他和身邊關連的人 身上,因為他口中所謂的『好運氣』其實都是用厄運換來的。
漸漸地,便再也沒有人相信他。
每年不同的節日晚餐時,他的名字 總會是令人多番猶疑該否加進邀請的名單當中;若在公開場合上遇上他反射性便想別開視線裝著沒看到一樣的尷尬心虛。假若他真的出現在家庭聚會上便糟了,鐵定 會令在場大部份出席的人都吃不下咽,不止是氣氛變僵、更有可能使本來和樂融洽的晚宴演變成清算大會。
Scott很清楚一眾親朋戚友是用怎樣的目光看他:明明做錯事的是他,卻反過來害怕他,更沒有人敢招惹他。而Herc儘管和他一樣火爆、卻正直、無私,是唯一一個會板著臉毫不留情地斥責他的人──必要時還會揍上他一拳。
Herc也是在揍了他後,仍會拉他一把的人。
所以Scott比誰都更清楚、他的兄弟是他在把所有運氣都花光後仍然僥倖保留下來、唯一的親人。
(即使到最後他還是搞砸了。一如他的人生。)
──他們總是說,Drift能讓大部份的人更接近。
Scott 跟Herc的情況卻剛好相反。因為愈深入對方的腦海中而愈反其道而行。第一次連結並不會一下子把一切都看光了,多次的任務,隨著連結的時數增長,某些事慢 慢浮上水面之時,Herc便發現愈理解便愈無法再漠視、或當作不在意。而Scott偏偏是那種做盡壞事也沒有罪惡感、更無半點悔疚之意的混蛋。Herc對 此無法容忍。
啊,這就是為甚麼沒有讀懂人心的超能力其實是一件好事。
Scott一直很想問那個姓Lightcap的女博 士發明精神共感這種技巧到底有甚麼居心。他並不覺得那有甚麼了不起(補充,她又不是他的菜)。人類頂著拯救世界之名研發出能夠偷窺內心的科技,自以為能藉 此加深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以對抗怪物──就像那些手拉著手站在海岸線前便以為能夠守護身後城市的英勇人民──同時又願意冒著一個出錯的念頭便足以毀了兩個駕 駛員的風險,把他們放進幾十萬噸的機甲裡,應付來自另一個空間的殘暴巨獸。
聽上去可真荒謬不是麼?然而Scott的人生本來就荒唐不堪。 隨著Herc進入PPDC的他唯一滿意的就是身為機甲駕駛員的生活過得還不錯,隨之而來的名聲和金錢讓他一洗過去的霉運和失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那 個追捧機甲駕駛員猶如名星一樣的年代,他們──他是媒體的寵兒。
他那個老頑固哥哥總是在他峰芒過露之際制止住他,警告一般對他說:他們是為此而生的,駕駛機甲並非為了名利而是要守護甚麼。Scott聽見卻只是笑笑地甩開他的手。
他可不認同對方的說法。打從心底的蔑視。
Scott只想守護自己。
人 總是會在目賭災難發生時慶幸遭害的『並不是自己』。Scott慶幸自己沒有甚麼需要守護,他更慶幸他只是Chuck的叔叔,不用背負這個小鬼的心情或未 來。他的兄長卻得摃上這一切,他說他們是為此而生嗎?很顯然他也為此失去所有。想想看Herc失去了妻子,某方面而言也失去了兒子。這就是為甚麼 Scott從來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有小孩。這樣的背負,他承受不起。
而每一次的精神共感,Scott便知道Herc對於他的想法更清楚多一點點。更加的不認同。更多的阻隔。更多的距離。
唯一連繫他們的也許是那些早已因為怪物出現而拋諸腦後多年的童年回憶,和那一天。
他 還記得在悉尼被怪獸和核彈毀滅後,他花了整整四天才到達那個遠離城市中心、被用作臨時救援指揮中心的空軍基地裡找到Herc和Chuck。沒看見 Angela的身影已讓他內心的警鈴大響,可是他說服自己也許只是走散了還沒碰面而己,像他也用上好幾天的時間才找到這裡,他記得Angela在市中心裡 工作,即使並不樂觀但在RAAF工作的Herc沒道理……然而當他和Herc的眼神遇上,他便懂了,因為那一雙和自己相似的藍色眼眸早已失去光采,黯淡得 猶如失去了半個世界的不幸,手裡卻又抱著剩下那一半的幸褔。而Chuck那小鬼坐在一旁,拒絕和任何人說話。
Herc所捨棄的和他所選擇 的,Scott一下子都懂了。他發現他對那怪物的恨意瞬間飆升,滿腔的怒火幾乎壓抑不了,想找甚麼狠狠當作沙包發泄一下。當他們兩兄弟省下了言語只是為了 重逢而用力擁抱之際,Scott暗自發誓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夠面對面那種怪獸的話一定會毫不留情地痛揍牠們一頓,即使是會掉命也沒所謂。
「嗨、Chuck…」
和老哥粗略地交換了一下情況,他轉過身打算跟剛喪母的姪子打招呼。可是在他還沒想好接下來該說些甚麼話的時候,那孩子不知何時已站到他和Herc面前。
「爸、我想回去看看。」
Chuck的說法是命令形式的,在Scott眼內就是臭屁的態度,個性也是Hansen家一貫的倔強。想當然爾,Scott對於他的要求嗤之以鼻:
「小鬼你知道你在說甚麼?那裡現在亂成一團、還有幅射──」
「Scott叔你也沒事了、媽媽她可能─」
只感到心裡一顫的Scott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他來自的區域並不是重災區…
「你不會找到她的。」
打斷他的不是別人,而是Herc。
當下呆住的除了Scott還有Chuck。
Herc只是用著不容置疑的沉默看著兩人。
Scott難以致信他的兄長就這樣對自己才十一歲的孩子宣判他的母親的死訊。
下 一秒在他們反應過來之際,Chuck已經發出像是幼獸一般的叫聲向Herc和Scott的方向沖去,既像是攻擊更像是逃跑。他想越過他們往外沖去,甚至不 管方向只是盲目的想要離開。Herc卻彷彿早已預料到一般抓住了他,用雙手抱住兒子。Chuck在Herc的懷裡掙扎著,反抗得又哭又鬧,踢著的雙腳死命 地往Herc的身上蹬著。Herc只好收緊懷抱的力度,承受這一切。
Chuck卻只想逃離父親的懷抱,回到母親的身邊。
一 直到Scott看不過眼,才過來拎走Chuck,Herc投給他一個複雜而包含著感謝的眼神,兩個成年人難得達成共識,老實說Scott並不贊同Herc 的做法,儘管他大概能夠猜到Herc的用意:堅忍如他大概只是不想對他的兒子有所隱瞞,再殘忍仍需面對真相。但他們都並不是甚麼溫柔的傢伙,也不會想出更 好的辦法。而現實也不會善待你。這對父子不得不先分開一下、尤其是Scott手中這個悲憤過度的小鬼更需要時間冷靜下來。
Herc走開 後,Scott才把哭鬧到累壞再也跑不動的Chuck放回到地上。毫不意外地小鬼並沒有理睬他,Scott也並不擅長這種事,他伸手去揉一下姪子的腦袋, 若是往常的Chuck一早就避開了──這小鬼最討厭被當作小孩子,可是這次他就只是抱著膝坐在那裡沒有動作也不哼聲。
Scott本想開口 說點甚麼,可是不用兩秒便知道這是一個壞主意。所以他便閉嘴了。在他眼中一直覺得Chuck只是個麻煩、打從心底裡搞不懂Herc為甚麼要給自己組家庭生 個小孩將來好氣死自己。兩個大人和小孩就坐在那裡大眼瞪小眼。耐性不久也被耗光,Scott邊打開隨身的酒瓶灌了兩口好喝掉這幾天以來所有的瘋狂──反正 世界也快要末日了,還有甚麼可以比這更糟呢?
他再盯著眼前這個小鬼。突然他有些懂了。這可憐的小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經背負上他的父 親。Scott想,如果他也在災難中死去的話,沒有人會憐憫他。是的,也許Herc會記得他。可是除了他之外大概便沒有了。──也許Chuck這小鬼還會 記得他。這會是Herc的理由嗎?責任感再強大的人也總需被分擔,不然只會被壓垮而己。這也許是每個成為父母,無論是動機或只是隨之而來的結果,每個人都 需要活下來的理由,即使是利用另一個生命的名義。
Chuck是他的兄長餘下的所有。
他想他們值得彼此。Herc給了Chuck生命,而Chuck成為Herc活下去的理由。
自此之後他便沒再從Herc或Chuck的口中聽到他們提起關於Angela的事。猶如分水嶺一般,妻子、母親、和家園於一夕間埋藏至最深處,不再翻起也不 再觸及。一手創造也親手毀滅。最美好的回憶成為最醜陋的傷疤。猶如怪獸藍污染過的土地一般,再也長不出花朵。而Scott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治癒系的人 物,他無法拯救他們。
他只好陪同他們進入煉獄。
所以當Herc加入PPDC、他聳聳肩便點頭跟上(剛好那年頭世界上大部 份城市皆陷入恐慌混亂、沿海地區的經濟崩潰導致他和大部份人一樣失業)。後來看著Chuck隨著他們四處轉移基地、長大後毫無懸念地便進入了獵人學 院,Scott已猜到自己大概很快便得退下去吧,只要Chuck從學院裡畢業,唯一能夠和他這死腦筋的侄子精神連結同步的只有同樣死腦筋的Herc。
Chuck也許到今天也不會承認,但Scott比誰都更清楚。尤其是他和這兩人有著的血緣關係、更別說他本人就是和Herc精神共感最久的拍擋兼親兄弟──
這兩父子還真是他媽的像呢。
可 是事情總是出乎預料地發展,不久後他和老哥鬧翻了,還動用到PPDC官方出馬來把他趕跑,他當下實在咽不下那口氣,也許這事上他是有錯的,在精神共感裡兩 人一起出錯,做成不可挽回的災難結果──但他和Herc之間有甚麼事是不能在他們之間解決的?是的,也許他們的價值觀徹然不同,Herc卻選擇用最不留情面、打官腔一樣的正式途徑來和他斷絕關係。天曉得這是不是Herc唯一想到最乾脆的解決方法,Scott只知道他受夠了也很火大,所以走的時候他故意留下 很難聽的話:
「聽說上頭已經決定由Chuck來接替我嗎?老哥,你想把自己的兒子也送葬嗎?」
他盯著那個沉默、面色只是稍稍因為他所說的話而變得較為難看的Herc,他詛咒他和Pentecost一樣自討苦吃。Stacker那正經八百的傢伙已經患上絕症了,卻還是站在司 令席上堅守著最後的防線,彷彿他欠了全世界一般,摃上所有的生死和責任。而他這個老哥更荒謬,寧願賴在戰場上,每次都忙著先把自己的命送出去。
他還真打算在大海裡和那些怪獸同歸於盡喔?
Scott心想老子才不會陪你把命也棄掉。他已經奉陪了他的黃金歲月來滿足Herc的罪咎感。現在換上長久以來抱著相同的仇恨的Chuck。但他和他們可不一樣,這對父子以殲滅怪獸為生存目標。他在這裡只是因為他們在這裡。
既然他們不需要他了,他也沒必要賴在這裡不走。
當Scott在收拾自己最後一件行李的時候,Chuck進來了。
幾天前,Herc和Scott才在馬尼拉幹掉一頭第四量級的,贏得並不容易,Horizon Brave幾乎被毀,還好後來美國小子們駕著Gipsy Danger趕來支援才順利地把怪物解決掉。本來這一切該是由Chuck和Herc負責的,可是怪物可不會那麼體貼等待人類皆武裝整頓好才出現;當他們收到突破口的活動警報之時,年輕的駕駛本人還在阿拉斯加的獵人學院作最後交接的準備,距離或時間上根本趕不上。而對於即使被除役了仍被拉上戰場的Scott 來說,他再也沒那麼肯定自己作為Herc的兄弟還是PPDC的駕駛員已經仁至義盡了;看樣子人類和那堆醜到不行的怪獸還有得耗,更別提他大半輩子以來所做過的好事全加起來大概都不及這短短幾年他所做的──好歹他也是在拯救人類!
因此Scott再確定不過,他必須遠離這種打著英雄主義的名號便以為終有一天能夠挽救世界的幻想、遠離這對害他厄運連連的父子、遠離這個將會害他掉命的無望未來。
而Chuck一抵達報到後,便立即選擇去找Scott,在房門前堵住了剛拿起行李正準備從此蒸發人間的叔叔。
「告訴我你和老爸鬧翻的原因。」Chuck堅定不移地站在那裡,手裡牽著Max的鍊子──Scott難以相信這鬥牛犬居然長大了那麼多,「作為隨即得和他精神共感的我有權知道。」
Chuck想要知道真相的態度,近乎命令一樣的口吻讓Scott很不爽。
「別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也許你是取代我的小子、我好歹還是你的叔叔。」
一手提著行李的Scott只想伸手朝Chuck的額上彈一下,Chuck差點躲避不過但最後成功捉住了他的手,投給他一個『別再少瞧我』的瞪視才放開。 Scott識趣地笑了一下,心想至少這小鬼還有點進步。儘管他仍然恨他那個老哥,他並不恨眼前這個小鬼。好歹他還是他的侄子,雖然一點也不可愛……
Scott想起了很多年前悉尼被毀那一天,那個失去母親的小男孩,事到如今,也沒有甚麼好隱瞞了。某些話他一直藏在心裡不說,是因為Chuck跟Herc才是真正的血親、作為父與子、彼此的唯一,而他說到底只是個關係者而己。
「事實是…Chuck,已經到了我該退場的時刻了。」
Scott難得用著看待另一個成年人的認真目光盯著面前的年輕人看,在他眼中這小子已經失去了成長的機會──大概連選擇生存的機會也在步上跟父親一樣的道路之時便喪失了。
「你的父親經歷過太多已經容不下別人在他的腦袋裡。你大概是他唯一的選擇。」
Chuck看著他的眼神近乎難以致信。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有關於你母親的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你老爸寧願放棄心愛的女人也要救你,是男子漢的話就別給我只會記仇,也給我記恩。」
從對方身旁擦身而過的Scott本想伸手拍在姪子的肩上作為最後的鼓勵,可是他無法做到,因為用這一切作為道別都太沉重了。而他非常不擅長這種事。
手僵在半空中,只因為各種複雜而五味雜陳的思緒而遲遲無法落下。
「你的父親救了你,是時候你該救一下他了。」
最後他只好說罷便揮了揮手,從此踏出了這對父子的世界。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