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Love is for children
愛是給小孩子的
布魯斯深知保持距離的重要性,馴獸師可不會和野獸混在一起。要維持這種平衡其實並不困難,只要彼此別深究對方的習慣和目標、在實驗和訓練以外的時間不常接觸就可以了,但這一切在娜塔莎搬進了復仇者總部後變得有點微妙。
神盾局一夜之間的瓦解令國際局勢變得極為不穩,所有資訊和消息難以辨別真偽,尤其是謠傳著九頭蛇的餘黨勢力未減、還有那個傳說中的冬日士兵不知所蹤……各種各樣不明朗的因素令復仇者們不得不再集結起來,而且他們需要一個綜合整理世界資訊的地點,於是東尼朝脆將改建中的史塔樓大樓打造成復仇者總部。
弗瑞轉向地下後不再常出現,遞補上他的空缺是瑪利亞.希爾。俐落能幹的她總是從旁協助並通知他們哪一處地區發生事件需要復仇者們。於是大樓內實施了不太嚴格的輪班制,雖說任何時候有兩個或以上的復仇者駐守是最理想的情況,但事實上他們依然四散各地,反正只要一呼叫這些超級英雄總是能夠以最快速度現身。只有大部份時間都待在實驗室裡的布魯斯遵守著規定。
而失去了東部所有安全屋的娜塔莎提著一袋隨身行李出現在復仇者大樓時的說法是:
『加入神盾局後我有多久沒放過假?這可是我引頸以待的假期啊。』
──美其名是休假,眾所周知實際上是避風頭。畢竟她的一切都已擺在公眾的眼前,要來報復的人可不計其數。事實上某些晚上她還是會不見了,帶著一點點傷勢回來。通宵達旦做實驗的班納會在走廊裡找到一身狼狽的她,手裡拎著高跟鞋,看見他時會笑笑的對他說:『今晚的派對有點玩過頭了。』
他沒有多問,只是邀她進去實驗室,替她做一點急救。然後仔細的檢查下不難看出劃破的絲襪下是擦過的槍傷,手臂上也多數有為了擋下正面攻擊的瘀傷,這『派對』也未免太刺激了點。最誇張的其中一次就在她的紅髮幾乎及腰之際被割掉了一大半,回來時被東尼撞見,笑了好久。第二天,她的一頭紅髮又變回他們初相識時的微彎短髮了。
他問她為何還要出外,就在她解下上衣的背扣、把受傷的後頸和背部交給他時,這令人有點尷尬的環境,他忍不住說點什麼,即使他什至看不見她的表情,卻從她的回答裡能想像出她嘴畔的微笑。
『得清算好舊帳,才能繼續活下去。』
她說。
在必須捨棄過去所有包伏的現在她有更多時間去思考,她發現她無法再當別人眼中希望的她,她必須當自己。英雄、特務,什麼都沒有餘下,只剩下那個連她也不太清楚是誰的自己。
所以她只可以把舊帳算清,再來考慮她往後將會是作為黑寡婦還是娜塔莎.羅曼諾夫、誰都好。
※
有一陣子麻煩還是找上了門。她不得不跑去克林特的住處藏匿一段時間。那時候她百無了賴得幫助蘿拉照顧那兩個巴頓小鬼,當了保姆近大半個月後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想和小孩有所接觸之時,蘿拉告訴她,她懷著克林特的第三個孩子。
「騙人──而克林特還不知道?」
娜塔莎驚訝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先告訴妳是因為我想妳來當孩子的教母。」
蘿拉不禁失笑,揮了揮手要她別緊張,好歹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再說克林特出任務已經快失聯兩週,天曉得他什麼時候回來。
當然有一小部份的娜塔莎並非完全感到意外,但親自聽見這一刻還是比她以為的要來得感動:如果蘿拉並非真心信任她,她並不會把自己孩子的教母交到一個特務──嚴格來說半生都是一個殺手的人的手上。
她忍不住起身越過沙發擁抱了她。對方拍了拍她,就像安撫一個孩子一般,並說:
「如果是女生的話就取娜塔莎好了。如果是男生的話就叫……」
「一定會是女孩子的。」
她在蘿拉說完之前便立即拉開了懷抱卻捉著對方的兩肩,堅定不移地強調。最後兩人不禁在沙發上笑得東歪西倒的。
後來她才發現,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像過若果有一個孩子會怎樣。畢竟生理上的不可能斷絕了思考任何的可能性。但隨著蘿拉肚子內的生命長大,她比自己所想像中還要來得在意。她承諾了參與這生命的一部份,而她從來不曾在哪個人的生命裡留下痕跡。
──也許除了布魯斯。
這一閃而過的想法讓她不禁遲疑。她一直以為他們只是同伴。
但如果她離開、或布魯斯離去……
她突然想起史蒂夫曾經說過──在好幾次成功的團隊演練結束時,用著美國隊長的身份和口吻對她說:『能讓班納留下來真是太好了。』
她記得她當時只是愣住,好幾秒後卻發現自己無法刻制嘴畔的微笑。
『……我也這樣以為。』
而她並不抗拒這種感覺。
※
布魯斯是從娜塔莎和史蒂夫片段的解釋才組織出神盾局內部的陰謀──多年以來九頭蛇的餘黨一直潛伏在神盾局各個部門之內,就像它的標記一般即使斬掉一個頭也會再長出兩個;而當年效忠於九頭蛇的瘋狂科學家阿尼姆.索拉則把自己的意識儲存於電腦裡,並假借神盾局那最新研發的三架航空母艦上裝載的武器來鎖定目標,娜塔莎和史蒂夫還有山姆一行人費了不少心力才阻止程序上載。
代價就如世人在電視上看見的,一切只能破滅才能重生。
『索拉的程式會計算我們所有的過去,所有有可能會對未來做成威脅的人都會被列入殲滅的名單裡。』娜塔莎解釋道。
『想必我的名字會在上面?』他打趣地、近乎不假思索的問。
她微微一笑:『放心好了,博士。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確保那不會發生。』
這答案反倒讓布魯斯愣了一愣。
她又救了他。
他們並沒有必要……這個程式顯然並非針對他,卻也許比他和東尼所創造的鎧甲還要來得有效、更徹底的後備方案……
『布魯斯,你是否在想著那三架航空母艦能否殺掉浩克?』
娜塔莎打斷他的聲音彷彿就像猜測到他的想法一般。
他沒有立即回答。
她只好失笑,揮了揮手驅散掉空氣中並不存在卻又無所不在的死亡氣息:『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你對自身恐懼的程度到達了固執的地步──畢竟我剛好和你相反,從小我會用上任何人或事,只為了生存下去。』她頓了一頓,顯然沒打算說那麼多卻又忍不住再補充一句:『雖然我並不覺得那三架航空母艦能夠真的殺掉你。』
他卻只能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回答:
『妳說得沒錯。我並不想活下去。也不想變強。』
『你是個異類,博士。』
『我們哪一個不是?』
『偏偏我們希望你活下去。』
娜塔莎這樣說時,布魯斯不能否認心底裡某一處希望有人告訴他,他不得不甩了甩頭,告訴自己別再往壞處想。
她的存在,就是為了確保他的存在。他得一直提醒自己這一點才能留在這裡。
連布魯斯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開始變得熟悉,分享彼此的習慣;娜塔莎會直接稱呼他的名字,博士反而成了調侃開玩笑時的稱號。每次復仇者們出任務成功後總會慶祝一番。布魯斯知道她心情好的話會跟晚會上所有的單身男人調情,她卻從不跟他調情,大概是知道他不擅應酬。
比方說,那一次也只是開啟於派對上一段無害的對話。
「你在聽什麼?」
她拎著酒杯踱步來到他躲開人群的角落,正好面對著紐約夜景的玻璃前。那一天他變化成浩克的時間比他們預期的要久,所以他仍然聽著他的音樂,直到背後傳來高跟鞋的聲響讓他拉下了耳機。
「貝利尼的歌劇,《諾瑪》?」他回答,給予她一個『聽過沒?』的眼神。
「喔。」她只是了一聲,顯然並不感興趣,然後唅了一口手中的紅酒。
靜默在兩人之間遊走,他們就只是一同看著城市的燈火,比他們所知的還要來得舒適和安穩。
直到娜塔莎突然開口:
「布魯斯,你上一次跟另一個人約會是什麼時候?」
「呃……」
「不是任務需要的,我居然一個也想不起來。」在他遲疑之際娜塔莎已經先一步說出自己的答案,只見她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虧我還一直叫我們的化石隊長去交際一下,他卻像個上班族一般每次都用『工作很忙』這樣老套的藉口來推辭。上次我吻了他,後來跟他說他的吻技那麼爛,再不練習一下一輩子都交不到女朋友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發現我好像除了吻技外也沒資格說他。」
娜塔莎嘆了一口氣。
「怎麼突然談起這個?」
布魯斯忍不住詢問。
「你認為呢?」
她給他一個煽情的笑。標準的黑寡婦。
「妳看上去很……自在。」
他不太確定這個話題所導往的方向,但他習慣先陳述他所觀察到的表象。
娜塔莎聳了聳肩:「看得出你非常的不習慣。」
他呼了一口氣:「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習慣。」
「你總是如此看輕自己。」看著他的她露出一個界乎於調侃和傷感之間的微笑:「我一開始也是很懼怕浩克沒錯。可是連我這樣的普通人也可以克服,你那麼聰明絕頂總有一天能夠和他共處的……而且和大傢伙待久了還挺有趣的。這是一種嶄新的體驗,我以為我辦不到的,但目前比我們所想像的都要好。那樣的成功感難以形容。我想我還得感謝他呢!」
布魯斯不知道該感到好氣還是好笑,這卻讓他想起來,有一些話他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而現在似乎是一個合適的時機。所以他揉了揉手,只是猶疑了半刻道:
「我還沒有謝謝妳,這一路以來……沒有妳的話我無法留在這裡。」
「布魯斯!這太紳士了,我還以為你不會讚美女士?這不是很好嗎?」她笑了起來:「沒有女人不愛紳士的,壞男人只是一時,一個談吐得宜的男友比什麼都更棒。」她側首示意身後不遠的索爾和東尼,兩人又在為了誰的女友比較厲害,幼稚得令人側目。
她唅了一口手中的紅酒,順口道:「再說談戀愛是很浪漫的事,我誠意推薦你試一下。」
「在大傢伙的情況下?」
他打趣的說。話才說出口連自己也感到驚訝──他們已經能夠將大傢伙當成一個玩笑的楔子了。
娜塔莎卻略感意外,她什至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反問他:「……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勸人家談戀愛是解決問題吧?愛是給小孩子的。像我們這樣的人、這種身份,談戀愛是一種舒壓,也是一種管理──控制。你懂嗎?減輕傷勢,把受傷的範圍控制在內。」
管理、控制之內……
布魯斯.班納到這一刻才驚覺,眼前的她握有了鑰匙,連他自己都不曾擁有過的。
脆弱又重要的。
這不是愛。他的理智提醒他。她所握有的鑰匙是象徵式的。她只是協助他去約束自己。
如果哪一天他再度掙脫她的伽鎖、無法控制自己之時。
──或來到了連她也無法控制自己必須選擇背叛他的那天、她會把他推下地獄。
她的本性、他的本性──人的天性,不過如此脆弱,他們連自己也無法信任卻把自身交給對方。
這和愛也許根本沒有關係,布魯斯卻發現自己無法把眼睛從她身上移開。
娜塔莎同樣地盯著他好一陣子,彷彿猜測著他的想法卻又像是什麼也沒感覺到,他無法得知。然而就在這時她邁出了一步,突然拉近了距離,彷彿興之所致地提議道:
「我來當你的對象怎麼樣?」
「什麼意思?」
「調情的對象。交往的對象。」
布魯斯嚇了一大跳,尤其是在她繼續向他靠近而來,他只好揮著手:「不、不用了……這實在……」
他的反應雖說是在她預料之中卻依然令她覺得玩味。這個能夠搖身一變成為怪物的男人非常不擅長於實驗室或暴怒以外的事。
她只是微笑,故意令他不自在又無法猜透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因為老實說,連她也不太清楚她是否動了心,他的魅力是什麼。但這不正正是調情的手段嗎?那種不確定性,忽高忽低的猶如雲霄飛車一般的過程──她應該瀟脫地放手、卻打從骨子裡致為享受的壞習慣。
所以她挨近了他,接近得猶如情侶一般,她能清楚感到他整個人都緊扎起來,卻沒有變綠的先兆。她變得很擅長了,至少在拿捏和他的距離之上她比誰都更知道該怎樣做。
她說:
「被黑寡婦盯上的獵物都無法逃脫的。雖然我是不介意玩久一點,畢竟我已經跟『另一位』耗了那麼多時間。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下。」
然後她在他臉上留下一個道別的吻。
那打破了所有的距離和平衡。
她(他)進入了他(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