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Consistency is key
規律是關鍵
維持規律是關鍵。
布魯斯開始養成各種習慣,比方說從浩克的狀能回復過來後聽古典音樂以覆蓋過那些殘存的撕吼和回音。專注在什麼有助於協助他提高提高控制能力,維持理智。他明知道腦海中這些聲音並不存在卻又無比真實。他需要抓緊什麼。現實的,即使只是音符,也是提醒著他回到當下,停止胸口那猶如怒海一般不停翻滾的惡意。他像小舟般企圖安定那難以平復的海洋,更妄想不會被吞沒。
他待在史塔克大樓時什至用空餘時間研發了一種新的藥物,那有助於減緩自己的心跳,什至可以進入假死狀態(必要的時候他寧願有人敲暈他好讓他不會變成浩克,可是眾所周知那只會讓浩克出現得更快)。
結果可想而知,吃下去比市面上賣的維他命更沒反應。他早該知道化學藥物對於浩克的體質沒什麼作用,但他還是不得不一再嘗試。如果不做點什麼,布魯斯.班納的存在顯得更為渺小。
(後來不知怎的那藥物交給瑪利亞.希爾接手了,沒想到之後不久給需要用假死矇混過去的弗瑞派上了用場,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布魯斯那陣子的情緒忽喜忽憂,思緒一直禁不住亂竄。他內心深處還是感到惶恐,充滿著各種不安。畢竟這些都是逃亡期間他絕不會做的事,習慣是致命的,而他最不需要就是留下可以被人預見的行為模式。可是現在的他成為了復仇者的一員,似乎一切已變成無可避免的事,他成為了團隊的一部份,卻又是最隔隔不入的那一個。
每一次復仇者們聚在一起時,他忍不住會想:他們需要『他』的時候才讓『他』出來,這是可能的嗎?老實說布魯斯有時候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浩克會否發現?他不敢告訴任何人,所有的夢魘都收於喉間。他作過好幾次相同的惡夢──浩克想離開這裡,他意識到了,他們在利用他。
他內心深處某黑暗的角落總是在擴大,那些負面的情緒一再堆疊。他每天都在與之抗衡。憤怒和恐懼如兩條蛇般咬著彼此的尾巴,做成一個沒有起始也沒有終點的圓。那把聲音告訴他這世上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接納他,這世上並不存在這樣的人。這似乎是對的,但他也知道如果他投降的話就會淪為真正的怪物。他比誰都需要更高的標準,因為他一失足所造成的傷害太深、影響太廣。
而現在每次從深淵之中張開眼,他總是會看見有人待在他的身旁。
娜塔莎。
那頭紅髮。那些為他流下的血……
他還沒完全習慣這,也不想習慣她。
他恐懼她變成他的習慣。
※
而娜塔莎以為他們會更容易成為同伴的,卻沒想到他是如此難以捉摸的人。雖說這一點在加爾各答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已經見識過了。
老實說,那天引他來到預定的屋子裡比她想像中要容易,只需要找個無害的小女孩就成了,而滿街滿巷都是願意為了一塊麵包而撒謊的孩子。但要把他說服──當時的她只是執行弗瑞的指令:把布魯斯.班納帶到航空母艦上──她知道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弗瑞讓她帶上了整支特種部隊,雖然彼此皆心知肚明,如果『另一個傢伙』不願意的話,多少人都沒有用。
在一陣彷彿無害、試探一般的聊天之際,他突然拍桌怒吼,她難以克制自己的顫抖,迅速地拔出了槍。
她得承認她已經很久沒嚐過恐懼的滋味了。
事後回想,她也許過度反應了,但這也不能怪她。即使被縛坐在椅子上懸於空中她都能氣定神閒地應付自如,卻在和傳說中的布魯斯.班納博士第一次面對面時幾乎把持不住;當他亮出憤怒的底牌之時,她本能的後退、攻擊,保衛自己,和所有人的反應一樣。
他窮其一生被別人用武器指控。他一再逃跑。和過去的她如此相似。
到底當初為什麼弗瑞會派遣她而非他人,她到今天也無從得曉。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感謝他還是怨恨他,畢竟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從加入神盾局以至組織起復仇者,她總是弗瑞的首選,因為她從不質問原由只專注於完成任務,連這次和浩克的實驗──姑且稱之為實驗──她都答應下來。她只是沒想到她會從此成為這個男人的證明。
而經過了這大半年的時間,她開始隱約理解了。
──這是她所擅長的事。她必須要做的事。
她可以走開。但這和美國隊長的情況一樣:一覺醒來發現世界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卻依然選擇執起盾牌守護他的信仰。儘管她沒有他的高尚,卻無法置之不理。
這大概也是驅使布魯斯回來紐約的原因,她猜測,要不然他沒有必要留下來,他要走的話,誰都攔不下他。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畢竟是她把他帶回來戰爭中央,嚴格來說,是他自願隨她而來。
你情我願,至少表面上。娜塔莎發現,他們偽裝他們擁有這些他們不曾擁有過的機會和選擇。像個正常人。
他們最不需要、卻又無法捨棄的偽裝。
超級英雄或殺手裝成正常人,這什至是她的履歷上寫著最為擅長的事。作為特務,她可以成為任何別人希望她成為的人。
潛伏在東尼身邊時她可以是祕書。在美國隊長──現在她稱呼他作史蒂夫了──的背後她是戰友。在弗瑞面前她是下屬。面對克林特,她則是比血緣更深刻的摯友。
她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情人。她可以是殺手,也可以是同伴。
她不介意為別人流血,因為別人為她而流的血也不會少。什至當她成為那個符合期許的人時,她覺得輕鬆、自在。必要時她往往可以撇清關係,告訴自己,那並非真正的我。
她同樣擅長於辨識出別人眼中所期待的她的模樣,卻唯有在面對布魯斯──或浩克,她首次發現她無法猜透他希望她以怎麼樣的身份待著。
他和她遇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浩克大概並不在意站在他身邊的是誰,只是剛好她成為迄今為止能夠待在這個暴躁巨人身邊最久又最近的普通人。布魯斯則剛好相反,他比誰都在意,因為他比誰都更不信任自己,所以他設下防線,所以他距人於千里之外。
──而她又想從布魯斯身上得到什麼呢?她驚覺她不曾思考過這個問題。只知道每次她站在他甦醒過來的地方,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她不該在這裡。
但他們兩人都沒有離開。
他握起了她的手借力從地上站起來。
那往往是他們所有訓練中最接近的距離,卻又無比遙遠。
※
十二英尺的距離維持了好一陣子,接下來他們想要拉近至個人空間的四英尺距離,卻發現異常棘手。
娜塔莎已經盡可能等到浩克變得筋疲力盡的時刻才開始接近他。她試過無聲的靠近,卻因為被當成偷襲而換來幾次凶暴的反撲後,她開始喊他,在接近他時先喊出:『嗨,大傢伙』好讓他知道她要接近了他。
幾乎每一次他都沒理睬她、或直接朝聲音來源砸重物。
這實在不是好現象,浩克的態度很明顯就像一隻不太介意有蚊子在身邊亂轉的獅子,卻並不代表他充許那蚊子靠近,而且要是蚊子落在身上的話大概還會一揮掌把牠幹掉。
──又一個不太美麗的想法,連她也搞不懂為何把自己比喻成蚊子,娜塔莎只好邊繞著浩克跑時邊把腦海中的畫面刪除掉。
他們正在神盾局范圍內的一個演習用樹林裡。自從東尼暫時抽身後他們便減少了使用史塔克大樓的地庫,畢竟頻繁的修葺和重建始終不太符合經濟效益,而且野外的場合更接近實戰時的情況──正如他們最初一致贊成的,如果復仇者真的要釋放浩克的力量,室外才是首選。
浩克對於每週總有幾天能夠出來透一透氣總是表現得很激昂。樹林裡裝設的機關和槍械隨著綠色的步伐啟動了早已預設好的模擬演練程序,再配合上克林特遠距離的射擊,浩克跟程式和鷹眼兩者交火期間,娜塔莎幾度想拉近她和浩克的距離,卻不太成功;每次一靠太近她都會被當成目標之一,好幾次都是險險躲過還不得不拉開好不容易保持著的近距離。
他正玩在興頭上,而且他大概把我和克林特當成同一伙了──娜塔莎心想。
她邊維持在離浩克不遠的距離,邊反覆想著布魯斯在看過近期進展緩下來的數據後所說的話:
『根據這些我們都知道再靠近「我」的代價會是什麼,可是這真的沒有必要。』他摘下了眼鏡,揉了一下眉心:『娜,妳已經做得夠多了。妳什至沒有鋼鐵人的鎧甲或隊長一般的體質……』
『我們已經這麼接近了,博士,可不能在這關節眼上放棄。』
她拍了拍他的肩當作鼓勵。他已經不會避開了,她微笑,還是有所進步的。
再說浩克的出現還是有目的的,畢竟是布魯斯讓他出現的。而他正在找尋那目標……
娜塔莎邊觀察著四周邊用眼角追隨著前方那個輕而易舉便把杉林們推倒成道路的龐然巨物。她看見克林特在離他們不遠的樹丫上晃過,她留意著埋伏在各處的機關,邊快速地思考著。
還有他曾說過,他對浩克的控制是專注在某一點之上,將怒氣導往同一處,就像紐約時專注在洛基和外星人身上,把所有的破壞都聚焦在某一點上……
「克林特,朝我攻擊。」無線電的頻道上,她突然敲響了不遠處的友人。
「什麼?」奔跑於叢林間的鷹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把你的箭射向我。」
她才剛說完便抓緊了機會,瞬間拉近了她和浩克的距離,什至將自己整個人躍至怪物的面前。
下一秒箭如子彈般飛來。
綠色的手臂將之擋下。
她跪落在他巨大身軀前所造成的陰影之下,仰頭便迎上那張憤怒的綠色臉孔,落在她身上的眼睛炯炯有神。
「謝了,大傢伙。」
娜塔莎無法抑止地對他露出笑容。
浩克只是朝她重重地哼了一聲,顯然對於救了她一事無動於衷,嚴格來說,他大概把剛剛那一箭視為朝他而來的攻擊,但也因為如此那一刻他容許了她的靠近。擁有共同的敵人顯然便是朋友。她成功讓他注意她了,並把他的怒氣導往同一處。
只見浩克怒吼一聲,足以震動四周,開始朝箭發出的方向奔去。
這次娜塔莎跟上,近得伸手便能乘上那綠色的背。
「這不公平。」
理解到自己剛被隊友陷害了的鷹眼收起弓時忍不住抱怨。
「那你來和我交換?或許你可以找天試試看站在浩克的肩上,小鳥。」她心情好得足以叫出平常最為不屑的暱稱。
「總有一天。」克林特咕噥道,然後趕快為了自己的小命而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