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Fall Together
墮 落 之 時 將 與 你 在 一 起
「為甚麼是Skyfall?」
Moneypenny發問時,他從留神於問題的本身轉移至她吐出語句的部位──那淺色口紅勾劃出只屬於女性唇瓣的美麗孤度。他不禁遊神至半個月前對方出現於自己的酒店房間裡,異國色調中的妙曼身軀,那綺麗時光的回憶……
「咳。」她假咳一聲打斷了他。
誰叫他是男人──或者該說,誰叫他是James Bond。
「拜托你別再盯著我的胸部看了Bond,好歹我是在幫你完成書面報告的人,請你至少回答完所有問題再作春夢好不好?」
Moneypenny根本懶得數算今天自己襯衫上扣上多少顆紐扣;她只是因為得給新任上司整理出Skyfall一役的初期報告草稿而坐在這兒和MI6的頭號特務大眼瞪小眼。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紙上文字累積的速度卻愈來愈慢,這使她很快便卸下了本來優雅客套的標準秘書笑容,此刻正毫不修飾地展現出她對於眼前男性荷爾蒙的不屑和厭煩。
「Eve妳就是太緊張…」
話還沒有說完,他正打算於桌下給她及膝窄裙下的修長雙腿一個無傷大雅的輕挑,便已被她的高跟鞋狠狠踏中腳尖。
「請你記緊我從前還是半個外勤人員,Mr. Bond。」Eve Moneypenny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用力把手中的鋼筆敲在自己面前的報告上:
「那麼,容我再問一次──為甚麼你選擇回去Skyfall?」
「…為甚麼當時你把M夫人帶去你的故居?」
Tanner於幾杯下肚後,盯著面前的空啤酒杯突然問。
James Bond挑了挑眉,環顧四周,他們置身的酒吧人聲依舊,坐於吧桌沿的他們相溶於所有同樣穿著西裝下班來消遣的背影中,沒有任何人投向他們注視的目光,也沒有人留意他們的對話。但這仍然是不尋常的。仍留在市內的Bond習慣和認識多年的Bill Tanner下班後去喝一杯,聊的卻一向都是和MI6無關的話題來維持日常:像Tanner的妻兒家事、如何修理開關不良的車庫閘門、下一次休假外旅的好去處……等等。
「我以為你在外是不獲授權談論任何有關工作的事?」
選擇用酒杯掩蓋語音,James Bond邊喝著手中喜好的馬丁尼邊問。
「我看了報告。出於個人理由──嗯,當然我也得先整理好那些報告才能交上去。」Tanner盯著空酒杯彷彿略為不滿地皺了皺眉,Bond可以想像出他讀那份報告時也是露出一樣的表情。Tanner顯然選擇借醉無視職員規條而繼續問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有甚麼不得已的原因你必須把M帶去你的故居?還是說那是M夫人的主意?」
Bond嘆了一口氣。他清楚身旁這個跟隨了M最久的人絕不會輕易地便放過他,不管他們之間的關係表面上有多友好;他一早便預料到對方會發問相關的事宜,卻沒想到這時刻來臨如此之快而己。
他喝光了杯中物,放下時說:
「……是我的主意,抱歉。」
Tanner因為他的道歉而加深了皺緊的眉,連手指的力度也收緊。
冰塊和酒精相碰於玻璃器具中回蕩的聲響,舞台上的爵士樂蓋過了所有高低起伏的對談或耳語。然而,在那陰暗的角落裡,他們身處的地方依然難免落入四射的燈光中,彼此的面目於光與影之間顯得隔外難辨。Tanner不得不再追問:
「為甚麼?」
「為甚麼在決定把M夫人帶往安全屋的時候,你選擇了Skyfall?」
最後一次遇上這問題,是在新任上司Mallory的辦公室裡。
理所當然不?他早該預視出這一刻。
兩人中間隔著古典的實木辦公桌,西裝筆挺的Mallory從內部檢討的報告中抬頭,一臉依舊難以讀出任何訊息的官僚表情。James Bond只是維持著其一貫自在又慵懶的坐姿,對於他的提問連眉也沒挑,甚至是顯得有點無聊了。
「報告裡不都有寫了嗎?」
「我想聽聽你的親口說法。」
不為所動,Mallory交握雙手,傾身將手肘置於桌上,拉近了他們的距離。眼神銳利得彷如一把利刃般貼近於他的頸項之上。
同樣在戰場上待過的兩人,彼此都很清楚官方文件上所描繪的一套更像是一個虛構的故事。真正發生過的,大概永遠不會被記錄下來。
而James Bond無論是在面對Moneypenny、Tanner、還是Mallory時,都只能輕描淡寫露出萬人迷的微微一笑說出彷彿這世上只有唯一一個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理由:
「為甚麼回去?只是因為那是我唯一知道、絕對安全的地點而己。」
並不只是這樣吧。所有人都是用著難以致信的眼神盯著他看,已經沒有人再對他的笑容賣帳了。
到底誰才是叛國賊。誰才是真正出賣MI6和M夫人的兇手。
James Bond再次回想起被射擊而墮入水中的那一刻,M夫人的指令言猶在耳,被背叛的情緒所淹沒。
他終究只是一枚棄子。
※
「你認為我為甚麼要選Skyfall?」
「甚麼?」
Q拉下耳機。
「只是想問一下第三者的看法。似乎沒有人相信我的決定是為了安全似的。」
James Bond說話時更像呢喃,淡色的眼睛盯著窗外,即使外頭一片濛糊,雨水覆蓋了四面車窗,能見度為零。
Q瞄了他一眼,「…並不只是這樣吧,那裡可是你的故居。」陳述的聲音在這有限的空間內響起。
「所以?」
那是兩人一同前往Skyfall,為了協助Q重組現場的一趟旅程。
同行了兩天,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深山裡更是牽起了濃霧,還有冰雹落下,敲響於車身上的聲音令他們不得不停下來。他們被困在車內。
James Bond握著駕駛方向盤上的手指輕輕敲著,他有點分心的想,雖說是故居,可是也沒有多少記憶…
「我看你只是想借機把你的最後一抹過往也抹殺掉?」
Q近乎不經意的反問。Bond回過頭,撞入了那雙眼鏡後、不見波瀾的眸中。
他甚至不知道這小鬼的名字是甚麼。只有一個可笑的字母。
和他的數字一樣,代名詞。
不過都是隨時可以被取替的棋子。
卻如此容易被看穿。
※
兩天前。
『處理小組已經把報告給了我,M沒有明言指示說我有必要親身去現場重組環境──以我所知也沒多少東西留下來吧?但我總覺得有必要去看一下。你知道的,即使是衛星地圖也總有無法顯示的東西。』Q說,眼鏡後的眼神遊移起來,他推了推眼鏡,『不過如果你不想重遊舊地我能夠理解,我只是想不到還有誰更清楚前往的方法和路徑。』
Bond盯著眼前的小鬼兩秒。
不,其實他不知道甚麼衛星藍圖或內部報告。但他不多不少也能猜到對方的盤算,最後只好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你走運了,我這幾天沒有任何任務在身。不過你當然一早便知道。』
『也沒有任何約會,這點我也知道,因為你的手機歷程上沒有更新。』不等Bond的臉色變化,Q便直接說下去:
『我們可以駕車到那裡吧?不過先說我沒有駕照。』
──當然你沒有。Bond翻了翻白眼,也懶得多說,便去拿車子。兩人約定了三小時再回到MI6碰頭。
Q站在倫敦街頭時正下著微雨,他把軍綠色的風衣連衣帽戴上,鏡片鍍上一層薄霧,典型的雨水城市,濕冷得叫人受不了。他想念一杯剛泡好的格雷伯爵茶。
於此時,Bond駛來的車子剛好闖入了他的視線,就像一部電影被置於慢動作鏡頭一般,搶眼花俏華麗得嚇人,那種不把四周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便不罷休的氣勢;這就是一貫標準007的作風,Q覺得他早該知道的。
Aston Martin DBS,比起DB5要來得深色,線條和造型也較貼近現代的跑車,沒有那麼招搖,卻依然是無法讓人忽視的名車。
Q站在車外盯著它良久,直到車內的Bond搖下車窗斥起難以致信的聲音問道:
「你該不會沒認出我的車子吧?檔案裡不是都有記錄的嗎?」
「…不,我只是在衡量著這車子會被毀掉的機率有多大。」
而事實上他也知道答案,這車子的壽命大概不到平均值的十分之一。而一直到他察覺車內的Bond大概會步出車來親自把他抓進車內,他才舉步踏進去。
他恨交通工具。
兩人都沒有戴上任何多餘的行李,大概是彼此都知道這不會是一個長途旅程。Q只是帶了一個背囊跟平板電腦和手提電腦,在車上卻兩樣都沒有使用,這一點讓Bond還滿意外的,當對方開始調動車內的收音機時他雙眼沒離開路面卻忍不住開口說: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眼睛離不開螢幕的新人類喔?」
Q的手指因而稍頓一下,收音機剛好落在播放著古典樂的頻道。憂婉的音樂一下子充斥了車內成為了不太相配的突冗背景。
「…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有著不健康的賭博習慣。」Q瞄起眼睛,乾脆靠到椅背上。儘管是不太搭的音樂,但剛好是他喜歡的樂曲,所以他讓音樂停留。
Bond卻毫不識趣地伸手轉動了頻道,立即惹來對方的視線,他卻直認不諱還聳了聳肩說:
「現在駕駛的是我,你還是別亂碰的好,把你掉出車外的話我可無法向MI6交代。」
Q心想這車子的改裝藍圖他早就一清二楚,除了可以按制椅子的愚蠢按鈕之外還有三種以上的方法可以把人弄出車外──不過說到底他沒有駕照,所以他把髒話壓下並轉過臉去看車外風景,不用兩小時更睡過去了。
※
James Bond一直有點受不了被擺佈這現實。他依然愛他的國家,但從任務失敗以來他便更深體會到即使是孩子也會有被拋棄的一天。更別說若非那些本土襲擊令他再次回到MI6,做了那一系列莫名奇妙(近乎恥辱一般)的體能測試和那個天殺的心理狀況評估──要不然那心理醫生無端提起Skyfall,他絕對不會想起這個早已被活埋於腦海深處的地方。
所以他把M夫人帶到Skyfall去,有一半是賭氣、更有一半是……
乍聽到這名字的一瞬間,他想起的是家園。
而儘管他不願意承認,M夫人是他即使被其背叛拋棄、依然視她為家人的存在。
他只是沒有告訴她(雖然她隱約猜測到)Skyfall還令他想起的字眼是:終結、死亡。
※
中途他們於不同的加油站停靠,吃過很簡便的快餐便又再上路。夜愈來愈深,但他們的速度並沒有緩下來。兩人只在進入人跡罕見的山區之前停下來,讓一直不停駕駛的Bond合眼睡了兩小時,然後再連夜出發。
當Q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銅鹿的雕像立在不遠處,他知道他們已經到達了。
車子停在莊園外,Bond一下車便忍不住點燃起香菸,身上的西裝只有一點微皺,他靠在車外問:
「我在這裡等你?」
「你是司機嗎?」對方不免覺得有點好笑。
「難道我不是嗎?」Bond挑了挑眉。
「還有嚮導啦。」Q朝他招手,示意他跟上來。
把手提電腦留在車內,只提著平板電腦的Q往曾經聳立著大宅的空地走去,彷彿遭受戰火催毀過一般,現在一切只餘下焦黑色的灰燼和瓦礫。他們先是在外圍繞了一圈,然後Q邁進廢墟裡,踏過玻璃碎片和木屑,倒下的石塊形成一座荒涼的迷宮。他站到根據手中報告所說應該是壁爐的所在之處,回頭朝遠處的Bond比了一個手勢,待在廢墟外頭的對方只是唅著煙點了點頭(大概是如非必要不想弄髒身上的手工西裝)。Q再次低下頭隔著眼鏡審視著腳下那本該是祕道入口的位置。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他和Bond兩人顯然無法徒手搬開那些層層疊疊的磚頭和石塊,找出那條根據Bond所說、他和M夫人逃脫時都使用到的路徑。
只是停留了約十五分鐘後,他只好放棄自大宅的殘骸裡翻走出來,途中好幾次還幾乎滑到。終於回到平地之時他以為會聽到Bond的譏笑,卻發現對方在等待之時,挑望的方向早已截然相反,彷彿身後的故居從不曾存在過一樣,他看著的是築成這一帶的背景中、最遙遠的一座山脈。
小時候每天清晨起來都會看見的熟悉風景,至此依然不曾有一絲改變,此刻James Bond卻覺得生疏不已。他清楚知道改變的是自己。這個地方不曾改變,也不會改變。
所以他只好回來親手毀掉它。
最終Q還是從背後揚聲,打斷了他的凝視,問:
「祕道的出口在哪裡?」
Bond收回了視線,轉過背看了看他似乎才剛發現他回來了,然後他抬手指向另一個方向,開始領路。
「這邊走。」
兩人徒步越過草原,步伐不算快速,一路上Q在平板電腦裡記錄著座標、距離、和步速,他們走的並非直線,而是依靠著Bond的記憶來還原地下祕道的路徑;他說年幼時曾困在裡頭好幾天,即使不願意但一直到多年後的今天、即使閉著眼他也記得每個岔口和彎道。
而Bond也確切地把他帶到那隱沒於草叢中的出口。破舊的木製扉門仍然打開著,隊道裡早已被沙石埋蓋,同樣無法進入搜証。記錄裡James Bond先安排了他家的守門人協助M夫人經這地道撤退,他打算隨後跟上,卻被Silva的手下追上而延後了救助M夫人的時機。Q張望著隊道裡頭,開始有點懷疑這一趟旅程是否只是浪費了自己和對方的時間。
Q回頭張望和大宅位置的距離。置身其中目測的感受和從液晶螢幕上讀到的畫面還是有差。自然地,他轉首尋找報告中所說有關於這場追蹤戲碼的最終場所──Bond微側了首給了他一個方向的提示,隔著薄霧,他發現了立在山腰下的小教堂。
他們繼續往前走。
「小心。」
沒多久Bond突然拉住了他。
本來專注於手中平板電腦上的錄像,被阻止了步伐的Q回過神來才發現腳下的陷阱。
「…這裡就是報告裡頭你跟Silva手下掉進的水塘?」
「現在是不比冰湖危險的泥沼了。」
Bond指出覆蓋的範圍之時,早晨的霧氣已開始凝聚於山谷裡,遊移過他們的腳間,猶如鬼魂。
Q想像著自己落入於水中的景象。
終於當他們繞過沼澤,到達那座教堂之時,Q顯然留意到立在外頭屬於Bond父母的墓碑,上面刻著的名字分別是Andrew Bond和Monique Delacroix Bond,據說是在山上遇難,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情報了。他望了兩眼,然後說:
「所以這就是你的心理報告中所提及的未解決兒時創傷?」
「…嘿看來MI6內每個人都看過我的機密報告就只有我自己一個不知道?」Bond不禁自嘲:「不過無論你們這些專家怎樣說,我並不認為這和我的工作有甚麼直接關係。」
「當然有關係。」Q回答得再自然不過,「我們為何成為現在這樣的人都是那造成的。」
「…這還真是新聞,我可不知道你也是如此篤定的命運論者?」Bond挑了挑眉。雙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套裡,風翻起邊,他再次張望至最遠端的山影。
「和命運論無關,只是必然的人格構成而己。研究結果也顯示我們比較容易選擇冒險、喜歡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不顧一切的賭徒心態,尤其是在我們認為沒甚麼可以失去的情況之下。」Q說:「所謂的玩命者。」
他轉身面向對方,卻沒想到撞中對方的眼內。
「你用了我們這字眼。」
Bond的眼睛灰藍如煙。殺弒者的眼睛。被害者的眼睛。
Q那一刻才理解到狩獵者和獵物的眼神原來可共存於同一雙眼睛之中。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
他反問。
那雙眼睛眨了眨,雲層變幻一般:
「那你願意冒這個險嗎?Q。」
危險的距離。越過便沒有回頭的地步,只有踏空,墮落。他們比誰都清楚。
「……我們該走了,007。」
Q先抽走了視線。
James Bond心想他當然不會冒這個險,他是Q。
※
回程的路上,Q一直在假裝睡覺卻不太成功,他知道他身旁的特務大概早看穿了他的偽裝,但他實在不想正面應對,於是繼續在他的座位上假寐。
他早該知道和James Bond前往Skyfall是個壞點子。他一早便從Tanner和M口中告知過00系列的特務都愛有意或無意地誘惑他們身邊的人這種傾向,天性也好、魅力也罷,大眾情人甚麼的、管他們愛怎樣稱呼。Q理解這種行為傾向,就像他所知的玩命者特質一樣,這是他們近乎無法自控的、就像被警告而更要犯規的行為。是本性或職業養成根本沒所謂,只因結果是彼此都很清楚的引火自焚,無人倖免。
這也是為甚麼Q一直以來和Bond保持距離的原因。儘管他一開始也失敗了。在美術館內第一次見面其實已經過火了。這也是在他的預計之外,大概是過於興奮、也過於恐慌,因為那是他最缺乏經驗的外勤任務。而他最討厭的便是外勤任務。
第一印象很糟糕,給了錯誤的訊息日後便很難被推翻,而Bond顯然是把這種誤會升華到另一種層次的能手(Q看他的報告時讀出他的行為模式便是:反正你挑釁他而又長得不錯他就會覺得你是想上他的床對吧?那種自戀狂的傾向。)
大概是這樣子,所以在地底總部裡因為Silva的突襲而讓他們之間迅速地找到了平衡。保持通話很好,畢竟他始終是他的軍需官,還是需要工作上的接觸。而在通話之間偶然的針鋒相對或挑釁是少不了的,畢竟對方也需要一點情趣作為合作上的挑戰,完全沒有火花的話彼此也沒有幹勁;那是一種危險平衡。這算是從Silva一役中唯一遺留下來的好事,做就了他們的磨合。非常適當的距離。
而剛剛把這樣的距離打破了。
所以Q有點苦惱。儘管他開始不太確定,一開始邀請對方同行的自己是否才是佈下陷阱的人。
他隱約覺得自己猜透了他,卻又有一種同時被拉下一同溺水的錯覺。
被滅頂的預感。
※
在距離倫敦還有五小時的車程時,他們被困在大雨裡。
隨著雨水融化了車窗外的世界,顏色和形狀皆已變得混鈍。
車廂內的沉默維持了近三十分鐘,就在他們試過車內收音機的各個頻道,卻全都無一倖免地因為惡劣的天氣而接收不良,只能發出沙沙的聲響之時,Q甚至戴上了耳機。
冰雹停止了,但雨勢絲毫沒有變小的跡象,完全無法看見前面的路。
「…你知道在瑞典語裡Skyfall的意思嗎?」
Q突然問。
「你知道檔案裡寫著我懂多少國的外語。」
Bond問非所答,對方還有自備的音樂,他卻正閒得發慌。
他們都知道瑞典語裡Skyfall的意思是滂沱大雨,而這一刻的確非常應景。
又是一陣沉默。
「Q,難道你沒發現現在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讓我在這裡殺了你嗎?」
Bond突然問,打斷了對方的思緒。
拉下了耳機,Q不得不內心一凜,卻只是收緊了指間抓著、擱在膝上的平板電腦。
「──你是說我會在這些資料裡發現和報告不符的事實嗎?」
Bond只是搖了搖頭,「我沒有這樣說過,但看來你們依然認為是我害死了M夫人?一再為了Skyfall而喋喋不休的。」
老實說一路上他還覺得Q的緊張挺好笑的。
「存疑。」Q抖正,然後頓了一頓,「再說他們需要有人摃上責任──Silva並不足夠,他們還需要內部的。而你的記錄和口碑在某些高層眼中是麻煩而不是好處。再說一直都只有M夫人和你…」
「只是消除疑慮卻不介意犧牲掉最年輕的軍需官?」Bond挑了挑眉,對於官方說法早已不感興趣。
「有一點點懲罰的意味吧,別忘了當初我也協助了你。再說基地被襲我亦開脫不了責任。」Q聳了聳肩,彷彿意料中事。
英倫特務此時只能深吸一口氣。
「…所以M給你的指令是甚麼?」
「沒有甚麼指令。」Q只是略為皺眉,「反正如果我失蹤了的話,就是留給M你是叛徒的最好証明了。」
Q終於轉首正眼看著他,顯然對目前的狀況有點苦惱。
Bond半打趣的問:
「那現在要怎麼辦呢?」
「就看你要不要殺了我。」
Q說,聳了聳肩。
Bond卻認為對方不會認同雙雙鬧失蹤是一件好事。
他們都太過熟悉這種被遺棄背叛的戲碼。一再發生在他們人生中不同的時期。一切都變得陳腔濫調,卻依然刺痛。
猶如車外的雨水一般。殞落。下墮。結束。他們所認識的世界逐步崩潰。無可逆轉。
他們所處之地,距離倫敦太過遙遠,而Skyfall正在身後。
始於此必也終於此。
命定的,Skyfall。
也許是第一次,也大概是最後一次,兩人皆冀求這雨水繼續落下,延後作出決擇的時間。
一切必然結束於Skyfall。
2014.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