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ves and Anchor
浪 與 錨
「…起來啦、Becket男孩!」
被輕輕拍打兩下於臉上,Yancy Becket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不同於往常習慣了弟弟喋喋不休猶如飛彈轟炸一般的叫床方式,這個清晨的要來得爽朗得多。
「我可不像你小弟一般親切非得把你喚醒不可啦。但要是被Stacker抓包在床上我們可得一起掉飯碗了。所以麻煩你還是快點起來吧。咖啡快泡好了。」
熟悉的嗓音。多數是在機甲裡才會聽見的指令。可是他肯定自己並非在Gipsy Danger裡…不、絕不會在近乎全裸的情況下……
──啊、對了,他在Tendo的床上。
一躍而起,充滿了起床氣的Yancy還得耗上整整一分鐘的時間才搞清楚自己目前的狀況:他正坐於一張單人床上,毛毯下基本上甚麼也沒穿;床邊也沒有慣常的鬧鐘,卻有著來自LOCCENT主控室的即時訊息螢幕,上面閃著讓人眼花瞭亂的數據和曲線,與及從世界各地篩選收集而來的各種新聞報導。
Tendo穿著筆挺襯衫的身影已經在不遠處的流理台前打轉。Yancy猜想他大概在烘吐司或鬆餅之類的早餐。一頭黑髮還沒沾上髮蠟,幾乎等同於本人代名詞的蝴蝶領結和吊帶卻已經戴上。
自從深交了Yancy才發現這男人比他想像中還要執著於吃和穿的。大概自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他對這種講究的行為倒是有點不以為然。
他打了一個呵欠。仍然沒有動起來的幹勁。
誰叫遠處那舊式咖啡壺正發出咕囉咕囉的聲響。
空氣中充滿著提神的苦澀香氣。
揉合了室內獨有的乾燥暖意。
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慵懶而休閒的氣氛。
這害他忍不住再度合上雙眼,有一秒錯覺像回到兒時家裡的早晨一般…
母親點起第一根煙、弟妹們於餐桌間奔跑的腳步聲、父親打開電視機…
──老天,停下來,現在可不是在Drift裡頭。
他趕緊用力拍打自己的臉,抬起頭便發現Tendo正回過頭來看著他,那雙眉於額間皺出獨特的紋,彷彿在問他幹啥又像是覺得他瘋了。Yancy只是一笑。
「沒甚麼。我這就起來。」
自從於Jaeger計劃訓練學院中順利畢業並獲得只屬於他們兩兄弟的機甲,Yancy Becket和Raleigh Becket被派遣至世界各地四處打擊怪獸,兜兜轉轉最後卻還是被調回到老家阿拉斯加這片冰天雪地,彷彿被他們用盡半生擺脫的過去再一次追趕而上。還好半個 安格拉治基本上已變成環太平洋聯合軍防部隊名下的城市。他們大部份只出入於基地和附近的酒吧之間。還有自己的房間、和訓練室,或到LOCCENT去找Tendo閒聊。
對了,這一點兩兄弟都會同意,回到阿拉斯加其中一項值得慶幸的事是認識了Tendo Choi。
在轉移前他們早已聽說過安格拉治基地有一個很有個人風格的主控室室長,只是沒想到會是如此有趣的人物。第一天他們帶來Gipsy Danger作連結測試已經透過通話混得像相逢恨晚的哥兒們一般,當天晚上便拉著他們往市內的酒吧慶祝。
Tendo 跟他們兩兄弟很談得來,大概因為他總是精神奕奕的、跟同樣年少氣盛的Raleigh和不拘小節的Yancy一樣投契,聊球賽聊吃喝聊女生聊基地裡少得可憐 的娛樂…甚麼都可以聊上半天,每次都被Pentecost把他們從LOCCENT趕出去要Tendo專心給他做正事。
Pentecost還要求Tendo每早用廣播給所有人做一次簡報,他的第一句卻是:「感謝老天、今天我們仍然活著!」害所有工作人員哭笑不得、Pentecost更是不知道該從哪裡發火。不得不說他的朝氣很鼓舞人心,而在這個被戲謔為『冰箱』的基地裡,著實感染了他們不少。
除此之外Tendo也愛問兩兄弟有關於利馬的事。他有一半祕魯的血統,大部份的日子卻成長於舊金山的唐人街上,因此對於這南半球國家可好奇極了。Yancy喜歡攝影,駐守於利馬 時拍下了不少街頭風景和人民風情的照片,Tendo很感興趣,他也很大方地全借給他看,還說他喜歡的話可以隨便挑幾張當作留念用。
而真正混熟是在某天Tendo拎著一排不知從哪裡非法得來的啤酒,邀請兩兄弟到他房間去進行懷舊電影馬拉松之夜,兩兄弟興沖沖的抓起些小吃便過去了。忘記了傳聞中Tendo有著與眾不同的電影口味,他挑的全都是冷得聽也沒聽說過、二十年代的老電影。Yancy自言對電影的接受度還頗高的,可是要求只對流行音樂稍微有點興趣的Raleigh撐上一整晚無聲電影實在難為了他這個笨蛋弟弟。所以當那個小小的螢幕上播放出黑白畫面和無聲字幕之時,不用兩個小時便成功讓 Raleigh熟睡了。借出了肩膊給他的Yancy只好靠著啤酒來提神;相比起來,愈夜愈精神的Tendo卻很自得其樂地把他們帶來的零食吃精光。
那晚也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但也只是一個接吻而己。甚麼也沒發生。
發生甚麼的是在第二天。
不過是每週的機甲例行演練,測試任何改良過的武器和更新了的程式,與及模擬和怪獸於各種不同環境下的戰爭。精神連結只有十分鐘便開始出現不穩現象,立即被Pentecost喊停了。兩兄弟從Gipsy Danger下來時只是說狀態不好,被Pentecost訓了一頓,另外追加了雙份的體能訓練,誰叫怪獸可不會挑你心情好的時候才來吧。
「剛剛發生甚麼事了?除了上次你倆為了那個女記者吵起來我從沒見過這種失誤耶。」
Tendo於廊道間截下了正準備到Kwoon去訓練的Yancy。
「沒有,我只是差點追著白兔跑而己。」
他聳了聳肩,一副再普通不過的模樣,彷彿那是每個駕駛員都會經歷的事一樣。
Tendo不禁皺眉,這可是很嚴重的事,若他們是剛從學院畢業的後補駕駛員,在演習裡只發生一次類似的事已經會被立即開除了。剛剛他從LOCCENT出來時本想捸住Raleigh問清楚的,可是較年輕的Becket兄弟只是一臉神情複雜地盯著他看了良久,彷彿是第一天認識他一樣,然後搖了搖頭最後只是說了句:你該去找Yance。
所以他便站在這裡,和較年長的Becket兄弟大眼瞪小眼。
「誰是你的白兔?Yancy。」
金髮青年抓了抓一頭亂髮,彷彿懊惱於自己的失誤,卻露出更像是棄械投降一樣的表情問:
「…我用一個吻可以把你打發掉嗎?」
Tendo這才愣然大悟,他完全不顧對方的感受失笑了很久,甚至不介意也許會引來廊道另一端的注目,並真心打算用同樣的方法在此時此地打發對方。
「…Becket的男孩比我想像中還要難搞呢。」
他在他的嘴邊輕笑。
現在回想起第一個吻──並非在廊道間那個激烈的、而是在那之前一晚寂靜而黑暗的房間內,和那無聲黑白電影一樣沉默的吻──Yancy不得不承認大概酒精才是煽動了他們在一起的主因。
誤會一般的起始自然只會延伸至誤會一般亦友亦床伴這種曖味不明的關係。
如此這般來到在Jaeger計劃保護下人類尚存、而世界也尚餘一息的二零二零年二月二十八日早上,套上白T衫和長褲的Yancy仍然坐於床沿,伸著懶腰,一副隨時可以再倒回去繼續睡的樣子。他眨了眨眼,剛巧視線落在視訊螢幕角落處的日期和時間才像想起甚麼似的突然發問:
「對了,聽說你跟Alison有一個約會?」
「今晚。」正站在鏡子前專注地用髮蠟把頭髮往後梳的Tendo,心情顯然很晴朗地吹了一聲口哨:「就怕她那個前男友會出現搞局而己。她跟我說過那傢伙是個變態跟蹤狂。」
「需要一點後援嗎?我和Rals不介意充當一晚司機和保鑣喔。」Yancy單手在額前比了一個拉帽子的手勢,打趣的說。
「免了,就怕你們出現她就忘了我的存在了,明星兄弟。」Tendo翻了翻白眼,拿起每天早晨對他來說至為重要的第一杯咖啡,邊喝邊踱步至房間的另一邊:「再說你們明天也有演習吧。大日子的到來呢。」
聞言Yancy卻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和Raleigh都不喜歡Tendo用大日子(Big Day)這詞來說再見。總有種壞事要發生的預感。尤其是距離上次怪獸出現才兩個月而己──他們前往馬尼拉協助另外兩部Jaeger對付一隻四級怪獸,之前那一天Tendo也說了一樣的話……可是他沒來得及說甚麼,Tendo卻已經轉過頭來提醒他道:
「啊還有拜托你,明天在Drift裡頭別想起太多和我一起的事,每次Raleigh總是投給我不懷好意的眼神實在讓我很怕他哪天在機甲裡說出甚麼亂來的笑話,要知道你們有Gipsy Danger這幾十萬噸的鐵甲來保衛你們,站在我正後方可是Stacker本人耶。」
Yancy不禁笑了起來,總算有真正起來的意思:
「真好呢,聽見你的聲音便覺得對未來多一點信心。」
「…小子,在Stacker手下工作了那麼久,就只有頑強的樂觀主意可不夠用呢。」
Tendo邊咕囉著,邊忙著把尼古丁貼黏上手臂內側,他趁機上前突然一把拉下他,飛快地在他頸側上的刺青偷了一吻。那片溫暖的皮膚上繡著Legalizer的花體字樣,Yancy曾經問過Tendo那有甚麼含意,他卻只是笑開了說是用來記念一部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定不曾聽說過的老電影。他執意的問下去,Tendo說出了電影的名字,他卻真的聽也沒聽過,於是始終是一個謎。
Yancy覺得自己對於Tendo Choi這個人有很多不解。因為他讓Yancy對自己有更多不解。
Tendo緩緩站起來,有半秒像是被打斷了而想不起自己本來想幹甚麼的樣貌。頭髮被弄亂了卻沒有生氣或抱怨──話說回來Yancy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對方生氣的樣子?Tendo只是撫摸了一下被吻的頸項,目光沒有離開過已經悠哉地坐回於床沿的他,彷彿思考良久才歪首問道:
「…你該不會比你弟弟還愛撒嬌吧?」
「怎會,Raleigh那小鬼小時候可愛哭了,如果哭的話最喜歡躲到屋頂上去,每次都是我找到他,但不能由我親自去勸他下來因為那對他來說有夠丟人的;我總是得把Jaz捧上去,由她出面把Rals找下來。」
不知哪來的衝動,Yancy把所有都傾倒出來,近乎克制不了的,但他回復得很快,最後只是眨了眨眼:
「不過你可別告訴他是我跟你說的。」
Tendo看著他的眼神卻是嘆息又無奈的,彷彿知曉他口中所說的愛哭鬼並非Raleigh而是Yancy自己。他把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塞進對方手裡,鄭重地說:
「…你還沒睡醒嗎?喝下這杯拜托你快點起來吧。」
「若Rals會泡跟你一樣的咖啡的話他每天便不用那麼辛苦把我叫醒了。」
懷舊打扮的男人用纏著玫瑰經的左手彈了彈他的額頭:「別太得寸進尺啊、Becket男孩。」
──又被看穿了。
Yancy一手撫著額,另一手把自己的臉藏在那杯殘存著對方味道的馬克杯之後。
和Tendo在一起時Yancy總覺得很奇妙,明明最理解自己的人非親兄弟Raleigh莫屬,他們可以接下對方的話、只需要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想著甚麼迴避元帥直接指令的詭計;但他也知道自己在Raleigh腦海中是個可隻手撐起半邊天空的兄長,能夠彼此信任、依賴、又無可取代的強悍。這對於Yancy來 說都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在弟弟的腦海中他可以比誰都更強大,即使是乘著不可預測的白浪對付龐然巨物的怪獸他仍能泰然處之;在情人面前卻幼稚得連自己也難以致信。
他慶幸這世上和他作為精神連結的組合是自己的親弟弟,而並非任何人,他聽說過不少駕駛員的組合從普通的拍擋進展成戀人的關係、或是後來研究部門乾脆挑已婚的夫婦作為合適者。然而,他卻無法想像被自己喜歡的人看穿一切的後果;所有迷戀、不堪、悔疚、以至珍惜無比的感情皆赤裸地揭露於對方面前,甚至大概會──加諸於對方身上。
他可以無條件的信任自己的兄弟,卻無法信任自己的自制力。
──在Drift裡,Yancy能夠直接感覺到他弟弟的想法。Raleigh覺得Tendo的聲音像錨,把他們從無聲的Drift拉回到現實。總是很扎實、可靠,是他們出去征戰時的眼睛、聲音、和後盾。
但對Yancy來說,Tendo的存在卻猶如一把沉重的錨重重地打落在他的海底深處。再也打撈不起來。
(他從沒有直接跟Raleigh說過這些,可是跟他共享另一半靈魂的弟弟自然知道。)
(所以他比Tendo所想的還要喜歡他這祕密只有Raleigh知道就好了。)
2013.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