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ough Struggle to the Stars
從 苦 難 至 明 星
6.
我不可能愛上他的。
這怎麼可能。
即使不說話,Herc和Chuck卻清楚充塞於彼此腦海中的想法,兩人陷入一樣的恐慌之中。他們早該知道的,在Drift裡只需要一次的出錯便可以走調。而這次比過往所有的經歷加起來還要離譜,超乎他們的想像。
他們接吻,那令人戰悚的觸感、近乎噁心的想法,卻又再也無法否認而必須面對的感情。
當晚從醫院回去的路上一直迴避和對方的眼神接觸──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對方內心的聲音卻如影隨形。他們各自回到房間裡去,老實說,完全想不起過程。隔著牆,Herc仍能感受到Chuck的震驚、尷尬,還有不知所措。Chuck則知道Herc同樣對這一切感到難以致信、羞愧,且掙扎兩難。
這一切都在急速下墜且不符常理。
兩人獨處時充滿著各種各樣的不自在。他們之間的對話減少了──因為沒有必要。再一次的浮動連結重新建立起兩人之間的聯繫,就像所有經歷過浮動連結的駕駛員所知一般,他們所設下的距離越是遙遠,反彈的作用力更大。他們就像回到一起駕駛Striker Eureka的那些年一般,在Chuck看到有關於PPDC的新聞報導而留神之時,Herc已先把音量調低了,引來他不滿的眼神;或Herc下班後正想著該帶Max去散步之際,Chuck已經牽著牠從外頭回來了。
他們總是較對方早一步作出反應,還替對方下決定,然後發現,沒有Drift,卻比擁有精神連結時更不妙。
畢竟腦袋相連時,一舉手一投足,共同的情感或一樣的動作都可以全數歸咎於浮動連結。可是卸下裝置時他們便無法確定了──到底是自己的意願還是對方的錯覺?
現下這情況不禁令人想起不久前他們還駕駛著機甲的年代,不少人都一再調侃那些一同駕駛的拍擋總會墮入愛河,最終還會發生關係。他們想也不曾想過同樣的事會發生在他倆身上,只把那些當作把持不住或男女駕駛之間的移情作用。
──若這一切真的是副作用,那他們也發作得太晚了吧?
Herc不止一次覺得自己瘋了,像是被怪獸病毒感染了甚麼的。而Chuck則難以容忍自己無法克制的衝動。他們只是想要一起,靠近一點,無論是以哪種形式,卻從沒想過最後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疏離並非他們所願意的,但觸碰也不是,總之尷尬非常。
在耗盡心力撐過相安無事的一整天,結果卻引致到了晚上,他們更無法制止想要接近對方的渴望。
一向讓Max佔據半張床的Chuck已經連續好幾晚轉側無眠,連狗兒也感受到主人的煩燥而受不了了,半夜從房間裡溜出去另找安樂窩。害得Chuck只好冒著倦意起來,有時候是在廚房或客廳把牠抓回來,有時候則是在Herc的房門前,發現Max正趴著爪子想要進去一般。
Chuck會趕緊把Max抱起來。隔著那一扇薄薄的門他知道老爸並沒有睡著,要不然也早被吵醒了。Chuck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正站在門後,穿著慣常的汗衣和棉褲,半皺著眉顯得苦惱又不知道該拿他怎辦的神情。
然而誰都不會打開那扇阻隔,那是他們唯一確定的事。是心理上也是實質上最後的防線。他們跨不過去,至少現在不能。
大概他們一直以來過份自滿,以為他們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們是父子,因為他們願意容許對方進入自己的腦袋只為了殲滅怪物。但他們後知後覺才發現,他們之所以願意答充和對方成為拍擋是因為他們希望或許可以藉此建立溝通的方法──他們的確找到了,卻也變成了他們之間唯一對話的方法。
Chuck還為此很不要臉地拉著Max跑去了找科學家們,想要一問究竟。可惜剛巧那時Caitlin Lightcap教授有要事需要回美國一趟,他在科學部裡只找到那個站在寫滿數據的黑板前、移動著長長的樓梯爬上爬下、計算著無人能懂的程式的科學家──Hermann Gottlieb。
對方和他一樣意外,不過Chuck在心底裡慶幸至少並不是遇上另一個瘋子──那個只對怪獸狂熱的天才科學家大概也無法幫助他吧。但他想起這兩個科學家曾經共感過,雖說是經由怪獸的腦袋(想到這Chuck就覺得有點噁心,實在無法想像他們如何辦到的),但明明是很不對盤的兩人卻也能成功浮動連結,說不定他們在這事上會有一些啟發。
當Chuck遲疑了好一會才開口問對方可以聊一下有關於浮動連結過後的影響之時,Hermann只是拔下眼鏡露出一個『呃?』的表情,他那皺起的眉頭令Chuck一下子覺得自己像是笨蛋一般,禁不住拉了拉帽沿便轉身離開。
但在那之前他卻被拐杖攔住了。嘮叨而神經質的物理學家碎碎唸著年輕人怎麼如此按耐不住。然後他讓他坐下來,還給他端來一杯熱茶。Chuck有點受寵若驚地坐在沙發上,他從來沒想像過會被這個出了名討厭別人闖入他的私人空間裡的科學家款待。
連Max也顯得對於能夠進入這個甚少接觸的新領域特別興奮,一度想衝入Newton所屬的區域──顯然那些在標本瓶裡浮沉的怪獸部份引起了牠的主意,還好Hermann協助他把Max從繩的另一端拉回來了。
當兩人都坐下之時,Hermann首先開門見山地跟他說:他並非這方面的權威,老實說他本來對於浮動連結這題目興趣不大,畢竟這領域裡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他只對可客觀觀察的現象和數字有興趣。不過他不能否認,自從最後一役過後,他不多不少有些改觀了,而他的說法是:
「浮動連結會改變一個人。」
Chuck對此話並不陌生,但在這刻前他從沒細想。
「也許你太習慣了而沒有發現吧?我和你們這些駕駛員不一樣,我並沒有受過獵人學院內的訓練,作為工作的一部份,你們對於需要坦誠地接受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腦袋一事覺得再理所當然不過,而且你們是經過篩選再找出契合的拍擋;但我和Newt那傢伙──咳、我是指Dr. Geiszler,我們兩人都沒受過訓練,而眾所周知我和他有多不合。」
Hermann的雙手擱在拐杖上猶如支點,眼鏡旁的鍊子隨著他皺眉搖頭而晃動著。
「可想而知當下我們進行共感,腦內的反射作用有多大,我們不懂得屏障更不懂得放開不必要的細節,事實上回來後我後悔了很久,畢竟沒有人想給自己的同僚看遍自己八歲前的記憶。」
他露出有些不屑的表情並哼了一口氣,像是回憶起不太好的事。Chuck意外地發現自己能夠理解這種感受:一開始知道他會和老爸共感時他花了很多時間去自我調整才能克服心理上的不適,Herc亦然,事實上他們一直仍有疙瘩,還好Herc跟他的共識都是不深究,置之不理。
──直到現在。
「浮動連結會改變關係。」
Hermann的聲音把他喚回來。
「儘管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我的過去,但相對地我也看到他的。即使是只此一次的共感經歷,我不得不承認,當你代入另一個人的身體裡,有很多從前完全無法理解的──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那傢伙怎麼可以這樣糟蹋──即使無法認同卻會產生同理心,面對從前因為無法理解而選擇忽視的行為,你的身體會早一步比你的意識更早行動。所謂的浮動連結宿醉效果,你應該比我更為清楚吧?」
Chuck恍然大悟,他們並非從沒經歷過宿醉的情況,但他和父親封閉過久,即使過去共同分享腦內的空間,卻仍然拒絕正視對方。如今他們把心靈掏出來對視,身體想要接近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若果把這稱為副作用,他們的確比一般駕駛的確發作得晚。他想嘗試靠近Herc,可是卻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把兩人導向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來問關於浮動連結的影響,是你和Hanson元帥間有甚麼事嗎?」Hermann問。
Chuck頓了一頓,然後只能勉為其難地微微點頭承認:「算是吧。」
「令人意外。我以為你和你父親連結那麼久,反作用力應該不會太強大?」
「……其實我們除了戰鬥外沒甚麼好談的。」
Hermann眨了眨眼,居然彷彿能夠理解似地點了點頭,聳肩沒再多問下去:
「那也是。也許我把你們作為駕駛間的事想得太簡單了。我和我父親也沒甚麼話好說的。」
Chuc怔了一怔。他知道Hermann的父親是誰,正確的說法是誰沒有聽說過Lars Gottlieb呢?他是以Jasper Schoenfeld為首、提出獵人計劃的第一代研究團隊中著名的一員,和Cailtian Lightcap並列本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科學家之一,當代任何和機甲獵人相關的報導和教科書裡都少不了他的名字。但同時,他也是第一個轉投向支持興建生命牆的科學界人物。因此,在不少仍支持獵人計劃的人心目中,他那受人尊敬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Chuck還記得那老人列席於聯合國的聲明會議上,當時看新聞直播的他生氣得在基地裡團團轉,咒罵著那些想把地球拱手送給怪物的傢伙,在一旁的老爸更乾脆把電視關上,著他別再費心於這群官僚之上。
但Hermann直到現在都仍坐在這裡,這即是意味著他和他的父親的關係大概也……
Chuck突然覺得眼前的科學家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以理解了。事實上這傢伙很老派,甚至沒有嘲笑他,只是跟他認真地分析著事實。幾個月前的他大概永遠無法想像自己會主動來科學部,更別說和一個物理學家坐在一起喝茶向對方討教浮動連結的話題。
果然不多不少還是改變了嗎?從死亡邊緣回來後的Chuck總是抱著難以形容、不確切的心情,覺得自己死裡逃生而必須作出改變;即使他從不察覺,他和父親多年的連繫一直在塑造著今天的他……
「Newton在嗎?要不然Gottlieb也可以……」
Chuck在現實裡聽到腦海中熟悉的聲音時幾乎把手中的茶打翻。Max反射性地吠了一聲。
走入科學部門的人不作他想,正是Herc。他低著頭,並沒有留意四周,顯然被手中的文件搞得焦頭爛額。
站起來的Hermann也顯得很驚訝,看了看來人又看了看僵坐在沙發上的Chuck,低唸著『今天是甚麼日子了?兩個Hansens都來了』,邊迎上去。
Herc匆匆抬頭看見Hermann便揚起手裡的文件,甚至沒發現對方一臉古怪的神色,只是開口問:
「Newt在這份報告上寫的註解完全令人看不懂,怎麼還用上德文了?我想說如果你在的話至少可以給我翻譯看看,我記得Stacks說過只有你看得懂他的筆跡──」
還沒說完Herc像突然感到甚麼似的望到腳下去,看見自家的狗不知從哪來的出現了,還正在舔他的褲管,令他好不驚訝:
「Max?」
Herc感到很是困惑,再抬頭看一下四周,發現家裡另外一員還坐在沙發上──兒子在科學部裡。這樣違和的畫面令他忍不住問:「Chuck?你怎麼在這?」
Chuck只能在心裡暗罵。
──該死的浮動連結。
※
Herc會出現在科學部是無意的,但看見Chuck的那一瞬間他便猜到了原因,畢竟浮動連結的影響甚至可以是無意識的。
「你能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在Hermann替Herc把文件翻譯過後,他們一起離開了科學家們的實驗室,才拐個彎Herc便停下來問兒子。
兩人站在通道一旁,Max百無了賴地坐下於兩人之間。
「還有必要聽我明說嗎?」
Chuck翻了翻白眼,他太熟識老爸這種張顯權力的無聊問題,再說現下這種距離,對方根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Herc抱起了手,一臉『說來聽聽』的模樣,顯然不甚贊同對方沒和他商量過便擅自決定尋求外人幫助。
Chuck看見對方防避的樣子,再加上他隱約猜到父親認為他不會在公眾場合把話挑明來說,這令他不禁生起氣來──他還有甚麼好怕的?
「我只是想搞清楚我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Chuck才開口,Herc便瞬間就知道他想幹啥了,但沒來得及阻止。
「你不會覺得我們是越界了,可是我能清楚感受到這──」
他指了指自己和對方。
「──好嗎?老爸,我也不知道該怎辦。」
Chuck的語氣和眼神皆隱藏不了他的憤怒和無奈。還有不捨。
Herc無法回答。
他知道自己大概永遠無法說出「兒子,我當然喜歡你。」這些話語,相對地Chuck也做不到。對於現況,他和他一樣懊惱。Herc把那個吻歸類為過載的情感的一種。唯有這樣說服自己,即使他隱約知道不只是這樣。
然而,當他看著他的兒子現下站在他的面前,猶如犯錯的孩子顯得如此躊躇不安,卻又不敢伸手向他求助。
「我們都不好過。」
Herc只覺得喉嚨彷彿被甚麼噎住了,被對方的情緒所淹沒。
他好不容易才回來了。他為何把他再次推開呢?
作為父親也好、作為甚麼也罷,他的兒子想待多久他都會奉陪到底。
這樣想著Herc主動抱住了他。Chuck僵住了,完全意想不到,過了好半刻才笨拙生硬地回抱他。
「保持現狀可以嗎?」
不知道是誰先問的,而另一方點頭。
因為他們現下是Herc所知、Chuck的記憶所及,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靠近的時刻。
而為了這一刻他們可以放下所有尊嚴和理智上的掙扎。
※
在協議了兩人會保持現況後,他們再度回到相安無事的日常裡。但和以往每次風暴過後的死寂沉默不太一樣,這次更像是鬆了一口氣的平靜。在坦誠地接受了變化後,他們不知不覺間變得親眶──物理上的,比方說,Herc在Chuck回來時會摟一下他的肩、Chuck則會在把Max的繩鍊交到Herc手中時握一下他的手。習慣了倒還好,至少他們沒再那麼抗拒接觸,也發現這一切原來沒想像中的驚心。
這些細微的變化連Mako也留意到,某次在大伙一同離開基地到香港市中心吃晚飯的路上,她拉住了正在和Raleigh爭論著該在哪一個路口轉彎的Chuck(也順道打斷了兩個老是拌嘴的男生,她非常擅長這個),邊問他是不是和父親和好了?Chuck抓了抓頭,只能吞糊地支吾以對。Mako知道他向來和Herc的感情不怎麼樣,所以她很替他們高興。
而在LOCCENT裡有次開會期間Tendo還突然對Herc說:『你看上去很有精神嘛!感覺像年輕了不少。』幾乎害他嗆到於對方好心送他的咖啡中。
除了Scott。第一次撞上那樣的畫面之時──其實只是其中一人在出門前Herc和Chuck彼此摟了對方一下──Scott用著彷彿在看恐怖片一樣的神情盯著他們看。他難得地(很有自制力地)沒有當場嚷嚷,而是觀察了兩人一整個星期確定這兩父子並非感染了甚麼疾病之時,他某天在餐桌上宣佈自己的發現:
『看來你們終於解開了心結啦?雖然太匪疑所思我們竟然也有和樂融融的一天。不過明天我們可以帶上Max一起去拍張家庭照怎樣?』
他那張一臉等著看好戲、壞笑的臉換來了Chuck的中指和Herc的白眼。還有Max附和的一聲吼聲。
然而,私底下Scott還是認真地分別對兩人說了不一樣的話。
他跟Herc說:『不要再搞砸啦,難得兒子回來你的身邊。』
而Herc暗付自己是否已經徹底搞砸了。好像也不能再糟了。
Scott對Chuck說的卻是:『如果你媽知道的話會很高興的,小鬼。』
說罷他伸手揉了揉長得比他還要高的侄子的頭,沾沾自喜地發現對方沒有抗拒。
事實是Chuck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駁。
那是懸在他心頭上的一根刺。
Scott這一席話難免讓他想對方曾經問過Herc有關於再婚的可能性,這不知為何讓他焦慮的問題。他再次想到母親,卻更讓他覺得自己不齒。胃絞成一團,只有把話題往肚裡吞去,卻像骨頭般刺於喉嚨裡,難以下咽。
Herc當然隱約感覺到了。但鑑於兩人保持現狀的協議他沒有多問,他變得可以尊重並容許Chuck的私人空間,很久以前他只懂得漠視(當兩人腦內相連之時),甚至是批判(現實裡兩人接觸之時)。現在他是希望能夠等到對方對他說出困擾。
不過事實証明,Chuck頑固的個性並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夠有所改變的。
那天他們因為各自的工作弄晚了,飯堂的廚師們已經快要下班(末日過後為了節省資源,基地內大部份的設施已不需要整天二十四時運作,再說不少人也搬回到市區裡去住,留在基地裡的其實只佔少數),看見清潔人員們一臉為難的表情,Herc和Chuck便識相地把晚餐打包拿回房間裡吃。
兩人在晚飯時多會提及一下當日發生的事,這天坐下後卻陷入了一如既往的沉默。一開始只是以為因為兩人都有點疲累,但Herc能察覺到對方連日來累積的焦慮,這令他忍不住問:
「你有甚麼想說的嗎?」
Chuck只是瞄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情緒無可避免地傳遞過去了。但他只是露出一臉明顯的寫著『我並不想討論』的表情。
「說吧,除非你想再來一次浮動連結。」
……那只會是一場災難。
Chuck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考慮了很久再開口,只覺得喉嚨乾澀。
「…我只是想起Scott叔不久前問過你的事,你會想再婚嗎?」
Herc眨了眨眼,臉上沒透露出任何思緒。
「你想嗎?」
「這並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吧。」
Chuck有點不爽對方把問題拋回給他。
「如果你不想的話就不會。你想的話我便考慮看看。」
「等一下──」
「我只餘下你了,還有Scotty和Max。」
Herc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叉子放下在桌上,想了半徜,他越過餐桌握住了Chuck的手:
「我很高興這個世界的危機終於解除了,但我更高興你們都還活著。這場戰爭沒有奪走你們其中任何一人我已經感到前所未有的好運,我不像Scotty那白痴般對未來充滿樂觀或想像,也想不了太多,我只是想要確保你們都可以活得比我久……」
Chuck站起來,因為他聽不下去,Herc的碎唸總是忍不住的令人生氣。
他一直以來以為拯救了這個世界也能拯救父親,然而,Herc的冀望總是跟他背道而馳。
他隱約猜到,某方面而言,對父親來說,在他把自己犧牲之時,也連同父親唯一的希望拋棄掉。
「老爸,連怪獸都被我們炸在太平洋深處了,我搞不懂,我們還需要多少才能前進呢?至少你得活得跟我一樣久。」
他們就像習慣了酷刑的苦行僧一般,必須背負上所有苦難才能夠証明自己存在的意義,必須親手割捨過才懂得珍惜的重要性。他們把各種苦難加諸於自己的身上,肩上的重擔愈是沉重愈是無法卸下。
──到底還需要多少?
Herc知道他們兩個不像Mako或Raleigh一般,那些都是學懂越過苦難而邁向明星的人。他和Chuck卻礙於自尊把自己身陷於泥沼之中。
而Herc發現他只需要Chuck。
所以Herc放棄了掙扎,Chuck抱住了他,而他回抱他,因為他發現若果是來自Chuck的話,無論以哪種形式的愛,他都願意接受。
就像他一直以來所知道的,即使時光倒退他還是會選擇救他一樣。
Angela會原諒他們。因為他們如此深愛彼此。
世界末日解除的八個月後,他們擁著對方入睡,在彼此的懷裡確定存在。
我不可能愛上他的。
這怎麼可能。
即使不說話,Herc和Chuck卻清楚充塞於彼此腦海中的想法,兩人陷入一樣的恐慌之中。他們早該知道的,在Drift裡只需要一次的出錯便可以走調。而這次比過往所有的經歷加起來還要離譜,超乎他們的想像。
他們接吻,那令人戰悚的觸感、近乎噁心的想法,卻又再也無法否認而必須面對的感情。
當晚從醫院回去的路上一直迴避和對方的眼神接觸──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對方內心的聲音卻如影隨形。他們各自回到房間裡去,老實說,完全想不起過程。隔著牆,Herc仍能感受到Chuck的震驚、尷尬,還有不知所措。Chuck則知道Herc同樣對這一切感到難以致信、羞愧,且掙扎兩難。
這一切都在急速下墜且不符常理。
兩人獨處時充滿著各種各樣的不自在。他們之間的對話減少了──因為沒有必要。再一次的浮動連結重新建立起兩人之間的聯繫,就像所有經歷過浮動連結的駕駛員所知一般,他們所設下的距離越是遙遠,反彈的作用力更大。他們就像回到一起駕駛Striker Eureka的那些年一般,在Chuck看到有關於PPDC的新聞報導而留神之時,Herc已先把音量調低了,引來他不滿的眼神;或Herc下班後正想著該帶Max去散步之際,Chuck已經牽著牠從外頭回來了。
他們總是較對方早一步作出反應,還替對方下決定,然後發現,沒有Drift,卻比擁有精神連結時更不妙。
畢竟腦袋相連時,一舉手一投足,共同的情感或一樣的動作都可以全數歸咎於浮動連結。可是卸下裝置時他們便無法確定了──到底是自己的意願還是對方的錯覺?
現下這情況不禁令人想起不久前他們還駕駛著機甲的年代,不少人都一再調侃那些一同駕駛的拍擋總會墮入愛河,最終還會發生關係。他們想也不曾想過同樣的事會發生在他倆身上,只把那些當作把持不住或男女駕駛之間的移情作用。
──若這一切真的是副作用,那他們也發作得太晚了吧?
Herc不止一次覺得自己瘋了,像是被怪獸病毒感染了甚麼的。而Chuck則難以容忍自己無法克制的衝動。他們只是想要一起,靠近一點,無論是以哪種形式,卻從沒想過最後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疏離並非他們所願意的,但觸碰也不是,總之尷尬非常。
在耗盡心力撐過相安無事的一整天,結果卻引致到了晚上,他們更無法制止想要接近對方的渴望。
一向讓Max佔據半張床的Chuck已經連續好幾晚轉側無眠,連狗兒也感受到主人的煩燥而受不了了,半夜從房間裡溜出去另找安樂窩。害得Chuck只好冒著倦意起來,有時候是在廚房或客廳把牠抓回來,有時候則是在Herc的房門前,發現Max正趴著爪子想要進去一般。
Chuck會趕緊把Max抱起來。隔著那一扇薄薄的門他知道老爸並沒有睡著,要不然也早被吵醒了。Chuck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正站在門後,穿著慣常的汗衣和棉褲,半皺著眉顯得苦惱又不知道該拿他怎辦的神情。
然而誰都不會打開那扇阻隔,那是他們唯一確定的事。是心理上也是實質上最後的防線。他們跨不過去,至少現在不能。
大概他們一直以來過份自滿,以為他們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們是父子,因為他們願意容許對方進入自己的腦袋只為了殲滅怪物。但他們後知後覺才發現,他們之所以願意答充和對方成為拍擋是因為他們希望或許可以藉此建立溝通的方法──他們的確找到了,卻也變成了他們之間唯一對話的方法。
Chuck還為此很不要臉地拉著Max跑去了找科學家們,想要一問究竟。可惜剛巧那時Caitlin Lightcap教授有要事需要回美國一趟,他在科學部裡只找到那個站在寫滿數據的黑板前、移動著長長的樓梯爬上爬下、計算著無人能懂的程式的科學家──Hermann Gottlieb。
對方和他一樣意外,不過Chuck在心底裡慶幸至少並不是遇上另一個瘋子──那個只對怪獸狂熱的天才科學家大概也無法幫助他吧。但他想起這兩個科學家曾經共感過,雖說是經由怪獸的腦袋(想到這Chuck就覺得有點噁心,實在無法想像他們如何辦到的),但明明是很不對盤的兩人卻也能成功浮動連結,說不定他們在這事上會有一些啟發。
當Chuck遲疑了好一會才開口問對方可以聊一下有關於浮動連結過後的影響之時,Hermann只是拔下眼鏡露出一個『呃?』的表情,他那皺起的眉頭令Chuck一下子覺得自己像是笨蛋一般,禁不住拉了拉帽沿便轉身離開。
但在那之前他卻被拐杖攔住了。嘮叨而神經質的物理學家碎碎唸著年輕人怎麼如此按耐不住。然後他讓他坐下來,還給他端來一杯熱茶。Chuck有點受寵若驚地坐在沙發上,他從來沒想像過會被這個出了名討厭別人闖入他的私人空間裡的科學家款待。
連Max也顯得對於能夠進入這個甚少接觸的新領域特別興奮,一度想衝入Newton所屬的區域──顯然那些在標本瓶裡浮沉的怪獸部份引起了牠的主意,還好Hermann協助他把Max從繩的另一端拉回來了。
當兩人都坐下之時,Hermann首先開門見山地跟他說:他並非這方面的權威,老實說他本來對於浮動連結這題目興趣不大,畢竟這領域裡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他只對可客觀觀察的現象和數字有興趣。不過他不能否認,自從最後一役過後,他不多不少有些改觀了,而他的說法是:
「浮動連結會改變一個人。」
Chuck對此話並不陌生,但在這刻前他從沒細想。
「也許你太習慣了而沒有發現吧?我和你們這些駕駛員不一樣,我並沒有受過獵人學院內的訓練,作為工作的一部份,你們對於需要坦誠地接受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腦袋一事覺得再理所當然不過,而且你們是經過篩選再找出契合的拍擋;但我和Newt那傢伙──咳、我是指Dr. Geiszler,我們兩人都沒受過訓練,而眾所周知我和他有多不合。」
Hermann的雙手擱在拐杖上猶如支點,眼鏡旁的鍊子隨著他皺眉搖頭而晃動著。
「可想而知當下我們進行共感,腦內的反射作用有多大,我們不懂得屏障更不懂得放開不必要的細節,事實上回來後我後悔了很久,畢竟沒有人想給自己的同僚看遍自己八歲前的記憶。」
他露出有些不屑的表情並哼了一口氣,像是回憶起不太好的事。Chuck意外地發現自己能夠理解這種感受:一開始知道他會和老爸共感時他花了很多時間去自我調整才能克服心理上的不適,Herc亦然,事實上他們一直仍有疙瘩,還好Herc跟他的共識都是不深究,置之不理。
──直到現在。
「浮動連結會改變關係。」
Hermann的聲音把他喚回來。
「儘管我不願意讓他看到我的過去,但相對地我也看到他的。即使是只此一次的共感經歷,我不得不承認,當你代入另一個人的身體裡,有很多從前完全無法理解的──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那傢伙怎麼可以這樣糟蹋──即使無法認同卻會產生同理心,面對從前因為無法理解而選擇忽視的行為,你的身體會早一步比你的意識更早行動。所謂的浮動連結宿醉效果,你應該比我更為清楚吧?」
Chuck恍然大悟,他們並非從沒經歷過宿醉的情況,但他和父親封閉過久,即使過去共同分享腦內的空間,卻仍然拒絕正視對方。如今他們把心靈掏出來對視,身體想要接近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若果把這稱為副作用,他們的確比一般駕駛的確發作得晚。他想嘗試靠近Herc,可是卻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把兩人導向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來問關於浮動連結的影響,是你和Hanson元帥間有甚麼事嗎?」Hermann問。
Chuck頓了一頓,然後只能勉為其難地微微點頭承認:「算是吧。」
「令人意外。我以為你和你父親連結那麼久,反作用力應該不會太強大?」
「……其實我們除了戰鬥外沒甚麼好談的。」
Hermann眨了眨眼,居然彷彿能夠理解似地點了點頭,聳肩沒再多問下去:
「那也是。也許我把你們作為駕駛間的事想得太簡單了。我和我父親也沒甚麼話好說的。」
Chuc怔了一怔。他知道Hermann的父親是誰,正確的說法是誰沒有聽說過Lars Gottlieb呢?他是以Jasper Schoenfeld為首、提出獵人計劃的第一代研究團隊中著名的一員,和Cailtian Lightcap並列本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科學家之一,當代任何和機甲獵人相關的報導和教科書裡都少不了他的名字。但同時,他也是第一個轉投向支持興建生命牆的科學界人物。因此,在不少仍支持獵人計劃的人心目中,他那受人尊敬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Chuck還記得那老人列席於聯合國的聲明會議上,當時看新聞直播的他生氣得在基地裡團團轉,咒罵著那些想把地球拱手送給怪物的傢伙,在一旁的老爸更乾脆把電視關上,著他別再費心於這群官僚之上。
但Hermann直到現在都仍坐在這裡,這即是意味著他和他的父親的關係大概也……
Chuck突然覺得眼前的科學家沒有想像中那樣難以理解了。事實上這傢伙很老派,甚至沒有嘲笑他,只是跟他認真地分析著事實。幾個月前的他大概永遠無法想像自己會主動來科學部,更別說和一個物理學家坐在一起喝茶向對方討教浮動連結的話題。
果然不多不少還是改變了嗎?從死亡邊緣回來後的Chuck總是抱著難以形容、不確切的心情,覺得自己死裡逃生而必須作出改變;即使他從不察覺,他和父親多年的連繫一直在塑造著今天的他……
「Newton在嗎?要不然Gottlieb也可以……」
Chuck在現實裡聽到腦海中熟悉的聲音時幾乎把手中的茶打翻。Max反射性地吠了一聲。
走入科學部門的人不作他想,正是Herc。他低著頭,並沒有留意四周,顯然被手中的文件搞得焦頭爛額。
站起來的Hermann也顯得很驚訝,看了看來人又看了看僵坐在沙發上的Chuck,低唸著『今天是甚麼日子了?兩個Hansens都來了』,邊迎上去。
Herc匆匆抬頭看見Hermann便揚起手裡的文件,甚至沒發現對方一臉古怪的神色,只是開口問:
「Newt在這份報告上寫的註解完全令人看不懂,怎麼還用上德文了?我想說如果你在的話至少可以給我翻譯看看,我記得Stacks說過只有你看得懂他的筆跡──」
還沒說完Herc像突然感到甚麼似的望到腳下去,看見自家的狗不知從哪來的出現了,還正在舔他的褲管,令他好不驚訝:
「Max?」
Herc感到很是困惑,再抬頭看一下四周,發現家裡另外一員還坐在沙發上──兒子在科學部裡。這樣違和的畫面令他忍不住問:「Chuck?你怎麼在這?」
Chuck只能在心裡暗罵。
──該死的浮動連結。
※
Herc會出現在科學部是無意的,但看見Chuck的那一瞬間他便猜到了原因,畢竟浮動連結的影響甚至可以是無意識的。
「你能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在Hermann替Herc把文件翻譯過後,他們一起離開了科學家們的實驗室,才拐個彎Herc便停下來問兒子。
兩人站在通道一旁,Max百無了賴地坐下於兩人之間。
「還有必要聽我明說嗎?」
Chuck翻了翻白眼,他太熟識老爸這種張顯權力的無聊問題,再說現下這種距離,對方根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Herc抱起了手,一臉『說來聽聽』的模樣,顯然不甚贊同對方沒和他商量過便擅自決定尋求外人幫助。
Chuck看見對方防避的樣子,再加上他隱約猜到父親認為他不會在公眾場合把話挑明來說,這令他不禁生起氣來──他還有甚麼好怕的?
「我只是想搞清楚我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Chuck才開口,Herc便瞬間就知道他想幹啥了,但沒來得及阻止。
「你不會覺得我們是越界了,可是我能清楚感受到這──」
他指了指自己和對方。
「──好嗎?老爸,我也不知道該怎辦。」
Chuck的語氣和眼神皆隱藏不了他的憤怒和無奈。還有不捨。
Herc無法回答。
他知道自己大概永遠無法說出「兒子,我當然喜歡你。」這些話語,相對地Chuck也做不到。對於現況,他和他一樣懊惱。Herc把那個吻歸類為過載的情感的一種。唯有這樣說服自己,即使他隱約知道不只是這樣。
然而,當他看著他的兒子現下站在他的面前,猶如犯錯的孩子顯得如此躊躇不安,卻又不敢伸手向他求助。
「我們都不好過。」
Herc只覺得喉嚨彷彿被甚麼噎住了,被對方的情緒所淹沒。
他好不容易才回來了。他為何把他再次推開呢?
作為父親也好、作為甚麼也罷,他的兒子想待多久他都會奉陪到底。
這樣想著Herc主動抱住了他。Chuck僵住了,完全意想不到,過了好半刻才笨拙生硬地回抱他。
「保持現狀可以嗎?」
不知道是誰先問的,而另一方點頭。
因為他們現下是Herc所知、Chuck的記憶所及,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靠近的時刻。
而為了這一刻他們可以放下所有尊嚴和理智上的掙扎。
※
在協議了兩人會保持現況後,他們再度回到相安無事的日常裡。但和以往每次風暴過後的死寂沉默不太一樣,這次更像是鬆了一口氣的平靜。在坦誠地接受了變化後,他們不知不覺間變得親眶──物理上的,比方說,Herc在Chuck回來時會摟一下他的肩、Chuck則會在把Max的繩鍊交到Herc手中時握一下他的手。習慣了倒還好,至少他們沒再那麼抗拒接觸,也發現這一切原來沒想像中的驚心。
這些細微的變化連Mako也留意到,某次在大伙一同離開基地到香港市中心吃晚飯的路上,她拉住了正在和Raleigh爭論著該在哪一個路口轉彎的Chuck(也順道打斷了兩個老是拌嘴的男生,她非常擅長這個),邊問他是不是和父親和好了?Chuck抓了抓頭,只能吞糊地支吾以對。Mako知道他向來和Herc的感情不怎麼樣,所以她很替他們高興。
而在LOCCENT裡有次開會期間Tendo還突然對Herc說:『你看上去很有精神嘛!感覺像年輕了不少。』幾乎害他嗆到於對方好心送他的咖啡中。
除了Scott。第一次撞上那樣的畫面之時──其實只是其中一人在出門前Herc和Chuck彼此摟了對方一下──Scott用著彷彿在看恐怖片一樣的神情盯著他們看。他難得地(很有自制力地)沒有當場嚷嚷,而是觀察了兩人一整個星期確定這兩父子並非感染了甚麼疾病之時,他某天在餐桌上宣佈自己的發現:
『看來你們終於解開了心結啦?雖然太匪疑所思我們竟然也有和樂融融的一天。不過明天我們可以帶上Max一起去拍張家庭照怎樣?』
他那張一臉等著看好戲、壞笑的臉換來了Chuck的中指和Herc的白眼。還有Max附和的一聲吼聲。
然而,私底下Scott還是認真地分別對兩人說了不一樣的話。
他跟Herc說:『不要再搞砸啦,難得兒子回來你的身邊。』
而Herc暗付自己是否已經徹底搞砸了。好像也不能再糟了。
Scott對Chuck說的卻是:『如果你媽知道的話會很高興的,小鬼。』
說罷他伸手揉了揉長得比他還要高的侄子的頭,沾沾自喜地發現對方沒有抗拒。
事實是Chuck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駁。
那是懸在他心頭上的一根刺。
Scott這一席話難免讓他想對方曾經問過Herc有關於再婚的可能性,這不知為何讓他焦慮的問題。他再次想到母親,卻更讓他覺得自己不齒。胃絞成一團,只有把話題往肚裡吞去,卻像骨頭般刺於喉嚨裡,難以下咽。
Herc當然隱約感覺到了。但鑑於兩人保持現狀的協議他沒有多問,他變得可以尊重並容許Chuck的私人空間,很久以前他只懂得漠視(當兩人腦內相連之時),甚至是批判(現實裡兩人接觸之時)。現在他是希望能夠等到對方對他說出困擾。
不過事實証明,Chuck頑固的個性並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夠有所改變的。
那天他們因為各自的工作弄晚了,飯堂的廚師們已經快要下班(末日過後為了節省資源,基地內大部份的設施已不需要整天二十四時運作,再說不少人也搬回到市區裡去住,留在基地裡的其實只佔少數),看見清潔人員們一臉為難的表情,Herc和Chuck便識相地把晚餐打包拿回房間裡吃。
兩人在晚飯時多會提及一下當日發生的事,這天坐下後卻陷入了一如既往的沉默。一開始只是以為因為兩人都有點疲累,但Herc能察覺到對方連日來累積的焦慮,這令他忍不住問:
「你有甚麼想說的嗎?」
Chuck只是瞄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情緒無可避免地傳遞過去了。但他只是露出一臉明顯的寫著『我並不想討論』的表情。
「說吧,除非你想再來一次浮動連結。」
……那只會是一場災難。
Chuck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考慮了很久再開口,只覺得喉嚨乾澀。
「…我只是想起Scott叔不久前問過你的事,你會想再婚嗎?」
Herc眨了眨眼,臉上沒透露出任何思緒。
「你想嗎?」
「這並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吧。」
Chuck有點不爽對方把問題拋回給他。
「如果你不想的話就不會。你想的話我便考慮看看。」
「等一下──」
「我只餘下你了,還有Scotty和Max。」
Herc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叉子放下在桌上,想了半徜,他越過餐桌握住了Chuck的手:
「我很高興這個世界的危機終於解除了,但我更高興你們都還活著。這場戰爭沒有奪走你們其中任何一人我已經感到前所未有的好運,我不像Scotty那白痴般對未來充滿樂觀或想像,也想不了太多,我只是想要確保你們都可以活得比我久……」
Chuck站起來,因為他聽不下去,Herc的碎唸總是忍不住的令人生氣。
他一直以來以為拯救了這個世界也能拯救父親,然而,Herc的冀望總是跟他背道而馳。
他隱約猜到,某方面而言,對父親來說,在他把自己犧牲之時,也連同父親唯一的希望拋棄掉。
「老爸,連怪獸都被我們炸在太平洋深處了,我搞不懂,我們還需要多少才能前進呢?至少你得活得跟我一樣久。」
他們就像習慣了酷刑的苦行僧一般,必須背負上所有苦難才能夠証明自己存在的意義,必須親手割捨過才懂得珍惜的重要性。他們把各種苦難加諸於自己的身上,肩上的重擔愈是沉重愈是無法卸下。
──到底還需要多少?
Herc知道他們兩個不像Mako或Raleigh一般,那些都是學懂越過苦難而邁向明星的人。他和Chuck卻礙於自尊把自己身陷於泥沼之中。
而Herc發現他只需要Chuck。
所以Herc放棄了掙扎,Chuck抱住了他,而他回抱他,因為他發現若果是來自Chuck的話,無論以哪種形式的愛,他都願意接受。
就像他一直以來所知道的,即使時光倒退他還是會選擇救他一樣。
Angela會原諒他們。因為他們如此深愛彼此。
世界末日解除的八個月後,他們擁著對方入睡,在彼此的懷裡確定存在。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