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ureka Effect
頓 悟 一 刻
Chuck Hansen永遠記得他和Striker Eureka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
儘管那時候這架有著近乎天空一樣灰白顏色的機甲還沒擁有一個合適的名字,她就只是被稱為Mark V,貴為機甲獵人計劃中澳洲政府斥資達一千億才研發成功的最新戰鬥機體,停泊在悉尼基地的設施裡。那時候Chuck只有十六歲,還沒正式從獵人學院中畢業,卻因為各種各樣不由他控制的事情而特地從阿拉斯加的『冰箱』基地飛回來這裡,即使他知道當他畢業之時他便會成為獵人計劃裡歷史上最年輕的駕駛員,操控著全球最新最快的機體來締造奇蹟。
至於看見她時的感覺嘛、當然是一見鍾情。近乎被雷劈到一樣電光火石之間,Chuck覺得這輩子不曾感受過如此巨大的震撼。──據說大部份駕駛員頭一遭見到屬於自己的機甲都會經歷類似的事;而他那個說話很不靠譜的叔叔Scott也跟他說這大概會是他所經歷過最接近愛情的感覺了。
『我們的小鬼Chuck還沒拍過拖吧?真是可惜呢,女孩子那麼棒,真是搞不懂老哥為甚麼會讓你進獵人學院這種鬼地方,伙食又不好,美女又不多;讓我這個當叔叔的給你一下建言吧,要麼成為最有名的皇牌賀駛員──就像我一樣──那就有數之不盡的美女爭相上你的床等著給你抱了,Chuck。』
毫不正經的Scott摟過姪子的肩膊,被Chuck嫌噁心地掙開了。
那時候Scott名義上已經被PPDC開除了,但他仍然留在基地裡,因為基於相容性的關係,臨時的駕駛員空缺難以找到替補,更沒有人知道下一隻從海底深處裂縫跑出來的怪獸會否再次登陸澳洲,因此Scott Hansen仍然以著後備人員的身份留在這裡待機不准離開。上頭的說法是作為違紀行為的禁足處分,Scott卻反過來在喝醉酒時到處跟別人嚷嚷他的人生自由被PPDC剝削掉甚麼的……總之,整件事就像是Scott的人生一樣:一宗鬧劇。而Herc、他甚至不肯告訴Chuck他是為了甚麼而向上頭匯報引致Scott被除去職務,兩父子還為此吵了一架。當事人Scott看戲一般站在一旁聽他們吵,最後只是笑笑的跟Chuck說:將來你跟你老爸腦內連結時便會知道我幹了甚麼毀天滅地的好事,到時候你再決定是站在你老頭那邊還是撐我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真相的。
Chuck心想我才不要選邊站。他覺得憤怒,並非為了發生在Scott身上的事(老實說他不會奇怪整件事最後被証實是他叔叔昝由自取的)、或是Herc決定告發自己親弟弟的做法。而是整件事他都被排除在外──Scott失去駕駛員資格的消息傳回到獵人學院他才知曉。而他一直以為他倆是他唯一的親人。
兩個粗心大意的成年人並沒設想到Chuck在學院裡的處景,也不曉得父親和叔叔都是駕駛員的年輕人備受各方壓力,來自教官的、同期的、還有自己所給予的負擔。
更別提現在因為Scott的事件,Chuck必須擔上下一任的駕駛員,在被告知叔叔被除役的同時他也被獲准從冰天雪地的學院回到陽光燦爛的家鄉一趟,原因除了是名義上讓他探視他那個老是闖禍的叔叔,實際來說是為了未來作準備和接洽。
而現在,Herc正要帶他去見『她』──女孩子,好吧,大概真的就像Scott所說的那種緊張心情。
Chuck這樣想著,內心非常期待但克刻著,畢竟在父親面前他並不想表現出一絲絲的孩子氣,即使是這種近乎像回到兒時聖誕夜前夕等待禮物拆開的一剎那。Max跟在他們腳邊時快時慢的走著,他將近半年沒見過牠了,忠實的犬兒回以熱情的吠聲,看來父親一個人也照顧得Max挺不錯的。兩人一狗走進基地裡廣闊的維修庫,停機坪面向著大海,能夠看見悉尼的內海灣和城市的景貌。清爽的風吹拂而來,天際點綴著早晨的陽光與及翱翔的白色海鷗。
十一月正好是澳洲春季最後的一個月,尤其和暖而又涼快舒適,Herc漫無目的地想,若是在數十年前怪獸還沒出現的日子,他大概會拿出家裡的沖浪板,就像從前他的父親會帶著他跟Scott一樣,領著Chuck到海邊去玩了。
至少,他能夠在這樣的好天氣中讓Chuck見到了他們未來的戰鬥伙伴。
「她會是我們的機甲。」
Herc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在偌大的維修場內迴響著。剛好是早餐時間,大部份的職員或技師還在飯堂裡休息,只有寥寥幾人進出。四周比平常安靜的氣氛讓兩父子難得有一些相處的時間。
Chuck怦神地看著那座猶如神祇般立於鷹架和電纜之間的人造機械。他一生早已見過不少機甲,可是沒有一架比得上眼前這台──最為優良的、集合了人類最尖端的科技和資源而做成的智慧結晶。某方面而言,比人更接近神的存在,可以跨越深海橫渡大洋,近乎是人類創造了拯救自身的救世主一般……
「你想叫她甚麼?」Herc站在兒子的身旁一同仰望。
「我可以命名她?」Chuck飛快轉頭望向他的驚訝之情讓Herc不禁莞爾。
「當然可以,由駕駛者給機甲取名字是傳統,你是駕駛者,只有那樣機甲才會屬於你啊。」
Chuck頓了一頓,顯然覺得父親只用『你』一詞感到突兀,沒有人會用單數來形容機甲駕駛員的。
Herc只是聳了聳肩地解釋:「上頭已經說了,你比較年輕主導性比較強,待你一畢業後接下駕駛員一職,我便會是以經驗值來輔助你的角色。」他再比了比自身站立在對方的身邊示意補充:「我的位置在左邊。」
「說得好像他們隨時都可以換下你似的,老頭。」Chuck挑了挑眉。
「你試試看整天被自己兒子在公眾場合喊老頭會不會被換掉。」Herc不客氣地朝他的後腦瓜賞了一記:「再說只要我的體力稍微往下滑他們都有理由把我換下來,到時候看看有誰能照顧你這個兔崽子。」
「我才不需要照顧,我需要的是拍擋。」Chuck邊撫著被敲的腦袋邊說:「哼…再說,他們找到另一個能夠配合上我的速度的傢伙再說吧。」
Herc沒再作聲,他看過Chuck在學院裡的成績──他總是第一個知道,甚至比Chuck自己更早讀到所有測試和體能報告(這多得Stacker的幫忙,同為父親他能夠理解彼此都關心著自己兒女的狀況,不想再錯失於他們的生活之中)。他清楚知道Chuck的能力有多強,戰鬥力可比Scott的強悍、反應能力和觀察利用四周環境的適應力不下於他這個老兵。更別提他有著比他們兩人都更為優勝的地方──年輕且充滿幹勁,測試數值顯示他能夠維持於精神連結長達二十小時也不會有明顯的表現下降。若非大部份的同期生和他的共感相容性都達不到80%以上,他應該會是訓練學院這近年來成績最為傑出的學生之一。
但Herc不會稱讚他,因為他不想助長兒子的氣焰。Chuck性格倔強又好強,如果加上旁人的奉承或被賜予機甲駕駛員這種戰爭英雄一般的光環,難保不會做成另一個Scott……
「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Chuck躊躇的聲音把Herc拉回來,他發現不知何時半跪下來邊逗弄著Max的兒子正指著新型機甲一臉蠢蠢欲試的樣子,不禁覺得自己的擔憂顯得愚蠢可笑。他輕點了點頭示意:「沒問題。」
聞言Chuck立即振奮地站起來,可是下一秒卻像是想起甚麼的低頭看著感染著興奮之情的鬥牛犬,有所顧慮地說:「…不能把Max帶上吧。」
Herc本來打算自發留下來看著狗兒讓兒子自己上去參觀一下就好,可是想想久沒見過Max的Chuck明天一大早便得回去阿拉斯加,他便彎下腰撈起這陣子胖了不少的Max心想該帶牠多一點出去慢跑了,邊說:「我們一起走吧。」
難以致信的Chuck趕緊跟隨著父親邁出的步伐,攀上那漫長的梯級,穿過層層疊疊的鐵絲網和臨時搭建的裝卸台,再走過幾個相連的鷹架才慢慢攀上和機甲一樣的高度。猶如攀登高不可及的山峰,也一如冒著逆風行走於摩天高樓之外,圍繞著機甲身邊的梯級上,每走一步便距離地上更遙遠,到最後也讓人徹底地遺忘了地面,只看得見高空。他沉著氣地邊握著扶手邊往上爬,卻依然能感受到她那近在咫尺、彷彿靜待著戰鬥的氣息。
Herc領著Chuck來到位於機甲頭部背面、連往Conn-pod的入口。走進沒有啟動的重甲裡光線頓時陰暗了不少,但仍然能夠清晰可見不久前才安裝好的內部,四周不少裝置還沒完全連接好,一種嶄新注製的金屬味道充斥四周。Herc一進來便放下了懷裡的Max,讓牠自由地四處亂竄。牠的雙腳一碰地也急不及待地這邊嗅一下、那邊聞一下,對於這一切感興趣的程度不下於人類。
Chuck則打從進入了內部後便更安靜了。Herc也任由他認真地檢視著四周,自己便站在接近入口處等待著。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多解釋甚麼。來這裡之前大概早已熟讀了所有最新研究的報告,Chuck比誰都更清楚這裡的設備,即使這是他頭一次碰到實體。
這種安靜和沉默讓他們開始產生了兩人大概真的可以駕駛同一架機甲的真實感──不管他們之間存在著多少隔閡、難以排解的歧見,也許、也許共感會是他們唯一能夠完全了解對方而願意放下一切原諒彼此的方法……
一直到兩人無聲地步出機甲時,Chuck的聲音突然響起。
「…Striker。」
Herc沒意會過來,只是盯著兒子的臉眨著眼。
Chuck回頭,看著他們身後的巨大機械,說:
「我記得資料裡說過她擁有迄今能夠維持最高平衡度的穩定器,再加上我們的速度,她可以成為像閃雷一般迅速的突擊者、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怪物。」
「挺不錯。這會是個好名字。」彷彿看見了對方的夢想,Herc點了點頭,似乎也頗為滿意這念頭:「可是只有一詞並不夠,我們需要兩個來組成名字。」
「由你來取吧。」Chuck回答得再自然不過。
Herc想了一陣子,半趟才有些遲疑的開口:
「Striker聽上去已經非常有男子氣概了……可是說到底機甲還是位女孩子,若是叫……Eureka如何?」
Chuck下巴幾乎掉下去了。瞪著Herc的眼神比起不贊成更像是完全搞不懂老頭子的想法一般無言。他老爸的名字本身已經夠冷門了,他實在很感激自己的名字並非叫甚麼宙斯啊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猜想是他媽媽為他爭取的功勞),要不然即使給他當上皇牌駕駛員也會被取笑吧…可是──Eureka?這到底是哪門子天馬行空的名字?
看見兒子的反應Herc不禁有點尷尬,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澄清道:
「先說明Eureka這名字不是我想的,是你的爺爺跟奶奶在懷了第二胎時說如果生了個女孩便叫Eureka──他們就是愛取奇怪的名字。那時候的醫生也說超聲波報告大概是個女的,連我也期待著會是個妹妹;可是你知道最後出現的那個是你現在的叔叔嘛,所以就只好隨口叫他Scott算了。」
Chuck聽到一半已經忍不住大笑起來,幾乎擠出了眼淚。毫不留情的笑聲終於引來某個躲在鷹架上睡覺的傢伙。
Scott不知道從哪裡探出頭來,大概只是上一層而己,露出一張沒睡好即使多帥也顯得有點泄氣的臉,仍然穿著皺巴巴的Lucky Seven外套,咬著一枝剛點燃的香煙,即使是早上卻戴著墨鏡──似乎是在裝酷但其實是要用來掩飾連續幾晚的通宵派對與及喝醉後和別人打架的黑眼圈──他生氣的朝著他們大叫邊三步併兩步地跳過梯級飛快地來到他們面前:
「喂!老哥你到底要跟多少人說多少次這故事來糗我?」
「我就知道你在這,別躲在基地裡抽菸。」Herc一臉『就知道你躲在這附近』的抓住了胡來的兄弟的肩膊,天曉得現在不逮著他接下來他睡夠了醒來又會跑到哪裡去給基地裡其他認真工作的人添麻煩了。
「搞啥─這裡是通風區域我有權──」Scott的抗議還沒完成便被打斷。
「不准弄髒Striker啦。」Chuck趁機從另一邊拔走叔叔口中的香煙以防灰燼落於地上,惹得Scott一陣憤慨:
「你這小鬼還沒畢業便那麼神氣…!如此愛當前鋒你們這兩父子真是一樣沒救啦!拜托你們放輕鬆一點享受一下陽光海灘不好嗎……」
Herc才不管Scott說得多天花亂墜,從小時候開始他便已經習慣了這個生性滑頭的老弟,他騙到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就是瞞不過他的眼。所以他只是掉給Chuck一個你先走吧的眼神,便打算領著Scott去武館交人,至少要把他摔過十五、六次才會清醒過來吧。
Chuck只是翻了翻白眼拿著外套便帶著Max跟他往外走,懶理身後兩個成年人,總覺得在他成功畢業前Striker Eureka這美麗的女神不會被這兩個毛躁的老傢伙搞砸就好了,還得留給他好好駕駛她把所有怪獸砸回進太平洋裡去呢。誰叫守護國家以至整個世界不知何時成為了他們一家子的事,姓Hansen的都逃不掉這命運。他們沒太多時間去悲春傷秋,卻只恨時間永遠不夠他們準備好迎接下一場戰爭。
就只為迎接那一剎那。賭上家族和性命的頓悟一刻。
2013.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