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Year Later
一 年 後
成功毀滅突破點後的一週年紀念儀式於香港碎頂基地舉行。
一個月前,基地已經猶如重回久違的備戰狀況一般,到了慶典當天更是熱鬧非凡:從各地而來的高官領袖、媒體代表、受邀出席的部份民眾和特定嘉賓一下子擠滿了港口,無論是軍用直升機還是私人船隻皆紛紛點綴於蔚藍的天空和海面之上,為戰爭過後本來平靜了不少的基地帶來意想不到的人潮。
身為壓軸致辭的主角之一、在這種日子裡格外備受注目的Raleigh Becket卻在此時發現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被逼著穿上深藍色的軍服(天曉得他有多少年沒穿過這種東西),拿著手裡被捏得皺巴巴的紙條練習著講稿,他一邊走過基地裡的廊道,一邊努力避免撞上正在忙碌於最後佈置的工作人員們,卻總是每走兩步便被前來採訪的記者攔下作訪問。
『Becket先生,你的拍檔呢?昔日那位東京的女兒──你們不是應該形影不離的嗎?』
這是他唯一無法正面回答的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Mako在哪裡,正確來說打從今早他便沒遇過她。反倒是Tendo、那個平常總是在主控室裡忙壞的主控官今天卻猶如會使分身術一般,四處出現於基地內各個不同的地方,指導各樣器材輸送和物流安排。今天Raleigh少說已碰到他三次,而現在是第四次:
「Tendo,你有看到Mako嗎?」
才剛結束掉一個整整十五鐘的訪問,Raleigh從一個耗了他不少時間還央求他簽名的小報記者身邊脫身,順手抓住那個拿著平板電腦咬著筆匆匆經過的大忙人。
「大概在準備室吧?她也該換裝了,還有一小時便是開幕式,你們兩個都要上台充當那群名人政客們的佈景板嘛。需要我替你們安排扮成樹幹的裝束嗎?」
Tendo忙得連抬頭看他一眼也沒空,嘴角頑劣的笑意卻依然不減,也不在乎多少他口中所謂的上流人士正擦身而過投給他難以置信的眼神。
「如果現任元帥允許的話我倒不介意。」
Raleigh聳了聳肩並失笑,他就是佩服對方這種臨危不亂還能保持風趣幽默的口吻。天底下大概就只有見識過無數場機械和怪物戰鬥的LOCCENT主控官才有這種氣度。
「Becket男孩,若你扮樹的話大概也會是最帥的樹。不過Mako還是會揍你吧,如果你膽敢穿成那樣子站在她旁邊。」Tendo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打發掉他:「快點去找Mako吧!她大概也正在找你呢。」
Raleigh只好摸了摸鼻子閒晃而去,反正對他來說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也就是殺時間而己,再說他也不知道Mako在哪裡,看來也只能靠直覺找了。他想起剛才Tendo提到的準備室,其實那不過是相連至舞台正後方的一間儲物室。現在那裡大概已經忙得兵荒馬亂,他本來打算拖延到最後一刻才去報到的,不過看來先去瞧瞧也無不可。
果不其然,舞台後方比想像中還要忙亂,進進出出的工作人員和一大半Raleigh不認識的表演人員把行走的空間幾乎都佔據了,情況和每天用餐時間的飯堂不遑多讓,好不容易才給他擠到給PPDC職員作為臨時後台的房門前。
然而,還沒打開門,Raleigh便已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即使隔著門也能聽見從中傳來熟悉的爭執聲。果不其然,他打開門後看見兩個大概是整個基地裡智商最高的人物正在指著對方的鼻頭大聲責罵。
「今天絕對得禁止你在人們面前提及怪獸一詞!一、次、也、不、行!」Hermann Gottlieb正在大吼,激動得要揮舞他的拐杖來強調嚴重性:「這慶典有多重要你到底知不知道?整個儀式會被直播至全球,如果我們還讓你站到講台上談那些噁心巴啦的生物來觸及大部份人的兒時創傷──」
「這才是大部份人都想聽的故事好不好?」Newton Geiszler不服氣地反駁道:「你還記得上次到巴黎大學演講時提到我們跟怪獸腦袋進行共感時那群學生反應有多轟動嗎?這可是最具備話題性的議題啊!」
「我們又不是在辦演唱會!那些小鬼完全搞不懂科學的神聖之處,還以為我們是搖滾歌星嗎?」Hermann氣得直跳腳:「而且也別再提那件事!在腦海裡也不要!到現在一想起我還是會想找個馬桶來吐!」
對於遇上了這兩個又在吵架的科學家們,Raleigh總算在這一年的相處中學懂了在這種情況下旁人是幫不上忙也插不了話的。他直覺地想要退出這空間好讓他們繼續,但轉念一想既然已經來了,那麼至少確認一下Mako有沒有來過也好。於是他靠在早已敞開的門上,重重地敲了幾下,成功打斷了正吵得如火如荼的兩人,並同時轉首發現他的存在。
「─啊,Becket先生你好。」先打招呼的Hermann假咳了一聲,顯然對於自己的失態暴露於人前感到不好意思。
「抱歉打擾你們了,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有沒有看到Mako?」Raleigh裝作沒發現他們的摩擦,只是若無其事的問。
「沒有。」Newton搶在Hermann之前回答了,Hermann也搖了搖頭,肯定對方的說法。正當Raleigh一無所獲而打算轉身離開時,Newt卻抱起手歪頭側問:
「奇怪了,你感應不到她在哪裡嗎?」
幾乎已轉身的Raleigh忍不住停下了動作,反問:「什麼意思?」
「就共感過後仍存有的連結啊。」Newt問:「你跟Mako沒有嗎?連我跟Hermann也有…」他作勢扮了個鬼臉。
「比方說我現在就知道那傢伙在我的背後扮鬼臉。」Hermann哼了一口氣,並頭也不回地接下了話:「不過,Becket先生,也許我們的情況和你的不同,畢竟你和Mori小姐之間的聯繫是機甲獵人,我和Newt卻是和一隻怪物的腦子共感…」
「天啊Hermann──這可以是我們今後的研究題材!我們是特別的!!」Newton突然又戲劇化地大喊,彷彿被牛頓的蘋果敲中一般激動得抱著Hermann鬼叫一通,完全不顧對方的意願。
「我才不要當你的實驗品!!」
還來不及對他們的提問作出任何感想,Raleigh已經再次被跳躍式思考的科學家們無視了,他只好悻悻離開。老實說他並不意外。長久以來不少人都以為駕駛拍檔間存著某種精神上的連結,就像都市傳說中描述的一般,即使卸下了共感裝置兩人卻依然相連著。這大概是對的、但也不完全對。隨著時間的流逝,Raleigh發現,和Yancy所留下的傷疤帶來的刺痛不一樣,Mako在他腦海裡留下的鮮明印記卻是一扇開啟的門,那是他們兩人一同毀滅怪獸、好不容易共同創造的、得以抵達未來的道路。
然而,戰後他和Mako不再需要駕駛機甲了,也就是沒有任何共感的理由。所以現下他還是找不到她。
Raleigh只好再一次思考接下來找尋的路線,他可不想再在路上碰上嘮叨的記者,於是他決定先繞過去維修坪一趟。他記得那裡到目前為止只有工作人員才可以出入,將會於儀式過後開放給來賓和遊客參觀,說不定Mako會在那邊作準備。
才剛踏入那挑高的圓拱型空間,Raleigh彷彿回到一年前那個再次被拉進戰場裡的陌生人一般,一不留神,駕著運輸工具的後勤人員便毫不留情地朝他響號並擦身而過。他穩住了步伐,向著熟悉的方向走去。雖然和平後不再需要駕駛機甲,昔日空空如也的機甲列放處卻再次置入了宏偉的機械結晶:Cherno Alpha、Crimson Typhoon、Striker Eureka……還有Gipsy Danger。
他無法制止胸口的一陣悸動。
過去這一年,他慢慢看著這些熟悉的機體和名字再次重現,只為了紀念歷史。她們正是這次戰後一週年儀式裡的重點展覽品,伴隨展出的還有不少從海裡打撈回來的部份殘骸。四處的牆上正投影著圖文並茂的報導,關於當日香港遭受兩頭怪獸雙重襲擊的事件始末,以及Pitfall行動細節的講解。
Raleigh在戰後和Mako去過不同的國家、出席了數也數不清的各種公開演說,他們一再談到戰爭結束的事,炸毀突破點的那一刻,彷彿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活過那天,他們的臉孔為世人所熟悉,名字將被寫入歷史之中,他卻總覺得不太真實,儘管他比誰都更慶幸他們依然活著。
只因每晚躺回到床上,他依然會記得Yancy那句未說完的話、被巨獸撕裂於暴風雨中留下的空洞。一如共感裡的記憶洪流,細碎卻一再被翻起。他想Mako同樣記得那頭奪走了她的家人和童年的怪物。她會一再回到那一天,被追趕而奔跑於廢墟一般的東京街頭。然而這次記憶裡再也沒有降臨的機甲,也沒有從逆光中踏出拯救她的戰神,她也許永遠也無法放下懷中那隻傷痕纍纍的紅鞋。
勝利的代價總是在頑強的生者身上更能體現。而未來依然充滿著不確定性。
一年過後,這種盤踞心頭的不穩定性好幾次讓Raleigh萌生再次逃跑的念頭。然而他一直沒有付諸實行,更沒向任何人提起過,連Mako也沒有。除了他無法拋下同樣撐過這麼多苦難的大伙兒之外,更是因為他想:五、六年前的自己若留下來,今天大概就能真心地為了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這事而自傲。然而,現實不盡相同,他只是一個被臨時抓回來幫忙的幸運兒,心底裡彷彿有把聲音一直在告訴他:你並不擁有這一切。
過了今天,也許…又到了該分別的時候嗎?
Raleigh懷抱著猶疑地走著,遠遠卻給他看到在Striker Eureka的複製品下,站著現任的元帥Herc Hansen。
看見對方單獨一人,手裡拉著Max那頭老狗,仰望著面前機甲的神情令他忍不住改變原來的路線,走上前提聲打招呼:
「元帥,原來你在這裡!」
聞聲,Herc轉首,在看見對方時露出淺笑:「就說了別這樣喊我。」
「好吧,長官。」Raleigh開玩笑地比了一下敬手禮,站到他的身旁問:「你也是為了躲開人群才來到這裡嗎?」
「是,也不是。」Herc搖了搖首,並笑了一下:「我正在等聯合國的大使們到達,約好了先在這裡給他們作機甲複製品們的簡介。」
Max朝Raleigh吠了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大概是向他打招呼,讓他不禁蹲下來揉了一下對方的腦袋。當他再抬起頭時,發現Herc的眼神再次回到了Striker Eureka的身上,彷彿能夠從中看到昔日的光景。他忍住了想要衝口而出的問候,只因一年前同樣的情況相反倒置在他們的身上──重遇之時,Herc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有關於Yancy的遺憾,而現在,換成Raleigh不知該如何開口提及Chuck。
但Herc總是比他更早看穿他所隱藏的話語,也許是這過去一年他遇過太多類似的眼神,從一開始的麻木到悲憤、無奈以至忍耐,他都已經一一克服過來了。Raleigh還記得在戰後,Mako和他不止一次拿著從Tendo處偷來的咖啡和夜宵闖入Herc的辦公室,就只是為了打斷他那些沒日沒夜的作業。那一段時間,年長的前駕駛總是把自己埋沒在公文和會議裡,彷彿想將一切遺忘,令周遭的人都很擔心,但他卻從來不多作解釋。直到有次難得喝了幾杯,一向寡言的他才向他們坦言出真相:
『我想我並非在緬懷過去──好吧,也許無法否認有一部份的我很希望歷史重演一次,那樣我便能夠作出更好的選擇。然而,我……或Chuck,一直以來都不想看見這個世界被怪獸毀滅才戰鬥到底。或者該說,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所以我想,至少活下來的我能夠做到的便是為了他、Stacker、還有更多死去的戰友守護著這得來不易的一切。』Herc的意識也許因為酒精而迷濛,但他說出的每一句卻字字清晰:『我唯一害怕的,大概只是年紀大了……終有一天會把這一切都忘掉吧。』
他們自此知道,Herc每一次嚮往機甲的眼神都並非只有痛苦的回憶,而是他想拼命的記住,以確保自己永遠不會把兒子的犧牲遺忘。
「Mako在哪裡?你們不是一起的嗎?快要上場了吧。」
Herc打斷了他的思緒,也大概從他的走神看出了什麼,反過來安慰他:「怎麼了?不用擔心我,經過這大半年的訓練,我已經很熟悉該如何應付一會兒那群油頭粉面的政客啦。還好他們快讓我退休了,只要你們答應替我處理掉那些惱人的文件。」
「那可不行,我們還需要你的簽名呢。」Raleigh站起來,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就像一直以來對方勉勵自己之時一樣,他突然衝口而出:
「──長官,並不會只有你記得,我們、還有所有人都會記得的。」
有些驚訝的Herc隨著他的視線一同落在包圍他們的最後四部機甲,發現Raleigh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正要對他說。
「Chuck、Stacker、Wei氏兄弟、Kaidanovsky們……還有在那之前的,更多更多的犧牲者,今天這紀念日是為了他們而存在的,往後的日子裡也會一再被提及,我們會永遠記著他。」
「的確是想忘也忘不了呢。」Herc嘆息一般回拍了他的肩膊,感激地道:「總之謝謝你,Rals,但我想你還是快點走吧。那些記者要來了。」
他的視線越過Raleigh的背後,指了指那一批伴著聯合國大使們、掛著特別採訪名片並獲得了授權,提早進來參觀的記者人員。
Raleigh趕緊向Herc道謝並轉身離開,卻還是在幾乎要成功逃走前被逮住了。
「Becket先生!請問你和Mori小姐何時會正式公佈婚事?有傳言說你會在今天的致辭裡向她──」
Raleigh沒聽到接下來更荒謬的猜測,因為Herc替他擋下了想要追上來的鯊魚們,而他立即挑了工作人員使用的通道鑽進樓梯間,打算溜出室外。
邊快速地往上爬,他邊想起大部份的人都以為他和Mako在一起,不少報導更愛強調他們是拯救了世界、命定的一對。每次聽到這樣的形容詞他們皆一笑置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這是他們的共識,大概是當時對已經犧牲了太多、剛打贏了一場近乎不可能的戰役才得以保存下來的PPDC最好的決定。他們不想打擊那些報導和雜誌企圖塑造給民眾們夢想的可能性。畢竟只有生者需要因為無法直視的戰場而需要一切美化和希望的原因。而亡者早已合眼,長眠於海裡,看不見醜陋也看不見美麗,更不再需要緊抓著任何一絲一毫的理由以活下去。
Raleigh不禁想,他也許仍在尋找著那活下去的理由。這該不會就是他想要離開的原因?
不知不覺間,他走上了基地頂處外端的梯間,就像當年他參與建造生命牆之時的高度一般,他迎來猛烈的風,能夠看到太平洋和天空相連的藍色。
他張望著頭頂上各國旗幟與彩帶於空中飄揚交錯,聆聽著激昂的音樂自廣播器奏出,從這角度能夠眺望到底下那搭建於室外的巨大舞台,伸延的鷹架間垂掛著幾層樓高的PPDC徽章與象徵和平與勝利的多國標語,映照在晴朗的香港冬日陽光中。
在這個即使溫度再低也不會下雪的亞熱帶城市,臨海的冬季冷風卻絕對不能少看,Raleigh能感受到凜冽地呼嘯而過臉頰的寒意,一如一年前的從海中甦醒過來的清醒……
「給我找到你了!」
就在這時,從轉角處冒出來的身影正是他找了老半天的Mako。她同樣難得地穿上了正式的PPDC軍服,適合女性軍人的剪裁和及膝裙的設計。最突出之處依然是黑髮中帶著那抹醒目的藍。
Raleigh記得問過Mako為何是藍色,她說是為了記住怪獸的藍血。於是在戰後,Raleigh一度以為Mako會把那撮髮剪掉,讓這象徵的意義結束。但在某一天他在她的房間裡找到她,她正拿著剪刀坐在鏡子前卻遲遲無法下手。她告訴他,其實藍色也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顏色,卻在遇上怪物後變得既怕又恨,對於過往所愛過的一切皆無法面對,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辦。是拯救了她的元帥告訴她,她可以帶著同樣的心情活下去,他還承諾她會把那令她仇恨的根源消去,這樣她便可以再也毫無芥蒂地喜歡上一樣的色彩。
而Stacker Pentecost一如他履行他這一生對Mako所作出的每個承諾,現在的她已能自豪地穿戴著這種顏色。
來到他面前的她正呼著霧氣。Raleigh也於此時認出了對方身上顯得有點不太稱身的大衣是屬於昔日的元帥。這讓他不禁彎起微笑,想起一年多前在阿拉斯加的圍牆下,那個自直升機裡步下的元帥也是穿著一樣的大衣,踏著細雪來到因為在戰場上失去兄長而逃離了近五年的他的面前,要求他再次回到一樣的戰場之上。他當下覺得很荒謬,卻被對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說服了,只因他不想死在那面牆下。他寧可死在機甲裡,和他的哥哥一樣──那是他當下想到能夠結束痛苦的唯一出路。
然而,一年後的今天他非但沒有死在機甲獵人中(雖然是挺接近死亡邊緣的),稍後還會站上講台講述自己的經歷和感想,並直播至全球各地。這一切都超出他的預期之外。尤其是在戰爭裡痛苦地失去至親之後,再度讓他遇上另一個足以信任而契合的拍擋。
看著她的出現,他不禁有感而發的說:
「…即使沒有我,妳也一定沒問題的。」
Mako愣了一愣,有點意想不到他說的話。也許她察覺到他那溫柔的本意──他想給予她肯定,但Raleigh卻在說出口後才察覺到可能造成的傷害。
「抱歉,我的意思不是…」
他趕緊想要澄清,卻發現Mako只是盯著他看,Raleigh有種被看穿的感覺,這害他在她的眼神下只好閉上了嘴。
然後, Mako開口了:
「沒有你,我的確也沒問題。」
在冷冽的海風中,她看著他的眼神堅定,一如一年前從海中發現彼此生還的眼神一般。
「可是能夠有著彼此,不是更好嗎?」
Raleigh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
「如果可以,我希望老師、Chuck、三胞胎們、還有Kaidanovsky夫婦與及所有戰友都能和我們一同登上今天那講台。可是他們都不在了,而因為他們的成就,我們才得以存活下來。作為倖存者,一直以來我活得比誰都拼命,因為我想要代替我死去的父母活下去。而今後我會為了你、一眾PPDC的成員、還有自己而活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拯救世界就是為了置身其中,而非離它而去。──這是你的致辭裡其中一部份吧?」
Raleigh在這一刻才發現,即使沒有共感,說不定Mako比自己更早看穿了他想要逃走的念頭,卻不曾說破。
「是的,」這領悟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除了因為自我肯定,更像是確定了什麼一般:「而我剛剛發現我絕對無法拋下妳逃走呢。」
──因為她並非Yancy。她是活著的。
Mako聳了聳肩,彷彿早已料到:「要是你再逃走,五年後我也會像老師一般去把你挖回來啊。」
音樂於此時迴響於整個基地的上空,演練用的飛行軍機於頭頂上掠過,預告慶祝儀式即將開始。意識到時間的緊迫,兩人立即結伴走下梯間,Mako卻在半途上突然問:
「話說回來,你真的記住了你的致辭了嗎?剛剛我說的內容你怎麼好像一臉呆相似的?」
「才不是,我記得可熟了!再說我有帶著講稿……呃不在了?!」Raleigh想要從口袋裡翻出他事前準備好的便條,卻怎樣也找不到。
Mako於此時把它們遞給了他。Raleigh說不出話來。
「你剛剛掉了的,我在準備室裡撿到。」她眨了眨眼用著調侃一般,近乎當初他倆在武館裡第一次交手時的眼神,問:
「聽說你在找我?」
他笑了。一如他接下第一次相遇時她遞來的雨傘、比試時她揮下的棍棒、還有現在她遞給他的字條,他全都沒有說出口,但心裡卻湧現出再篤定不過的答案:
是的,我一直都在找妳。
2014.07.09
一個月前,基地已經猶如重回久違的備戰狀況一般,到了慶典當天更是熱鬧非凡:從各地而來的高官領袖、媒體代表、受邀出席的部份民眾和特定嘉賓一下子擠滿了港口,無論是軍用直升機還是私人船隻皆紛紛點綴於蔚藍的天空和海面之上,為戰爭過後本來平靜了不少的基地帶來意想不到的人潮。
身為壓軸致辭的主角之一、在這種日子裡格外備受注目的Raleigh Becket卻在此時發現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被逼著穿上深藍色的軍服(天曉得他有多少年沒穿過這種東西),拿著手裡被捏得皺巴巴的紙條練習著講稿,他一邊走過基地裡的廊道,一邊努力避免撞上正在忙碌於最後佈置的工作人員們,卻總是每走兩步便被前來採訪的記者攔下作訪問。
『Becket先生,你的拍檔呢?昔日那位東京的女兒──你們不是應該形影不離的嗎?』
這是他唯一無法正面回答的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Mako在哪裡,正確來說打從今早他便沒遇過她。反倒是Tendo、那個平常總是在主控室裡忙壞的主控官今天卻猶如會使分身術一般,四處出現於基地內各個不同的地方,指導各樣器材輸送和物流安排。今天Raleigh少說已碰到他三次,而現在是第四次:
「Tendo,你有看到Mako嗎?」
才剛結束掉一個整整十五鐘的訪問,Raleigh從一個耗了他不少時間還央求他簽名的小報記者身邊脫身,順手抓住那個拿著平板電腦咬著筆匆匆經過的大忙人。
「大概在準備室吧?她也該換裝了,還有一小時便是開幕式,你們兩個都要上台充當那群名人政客們的佈景板嘛。需要我替你們安排扮成樹幹的裝束嗎?」
Tendo忙得連抬頭看他一眼也沒空,嘴角頑劣的笑意卻依然不減,也不在乎多少他口中所謂的上流人士正擦身而過投給他難以置信的眼神。
「如果現任元帥允許的話我倒不介意。」
Raleigh聳了聳肩並失笑,他就是佩服對方這種臨危不亂還能保持風趣幽默的口吻。天底下大概就只有見識過無數場機械和怪物戰鬥的LOCCENT主控官才有這種氣度。
「Becket男孩,若你扮樹的話大概也會是最帥的樹。不過Mako還是會揍你吧,如果你膽敢穿成那樣子站在她旁邊。」Tendo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打發掉他:「快點去找Mako吧!她大概也正在找你呢。」
Raleigh只好摸了摸鼻子閒晃而去,反正對他來說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也就是殺時間而己,再說他也不知道Mako在哪裡,看來也只能靠直覺找了。他想起剛才Tendo提到的準備室,其實那不過是相連至舞台正後方的一間儲物室。現在那裡大概已經忙得兵荒馬亂,他本來打算拖延到最後一刻才去報到的,不過看來先去瞧瞧也無不可。
果不其然,舞台後方比想像中還要忙亂,進進出出的工作人員和一大半Raleigh不認識的表演人員把行走的空間幾乎都佔據了,情況和每天用餐時間的飯堂不遑多讓,好不容易才給他擠到給PPDC職員作為臨時後台的房門前。
然而,還沒打開門,Raleigh便已有種不祥的預感,因為即使隔著門也能聽見從中傳來熟悉的爭執聲。果不其然,他打開門後看見兩個大概是整個基地裡智商最高的人物正在指著對方的鼻頭大聲責罵。
「今天絕對得禁止你在人們面前提及怪獸一詞!一、次、也、不、行!」Hermann Gottlieb正在大吼,激動得要揮舞他的拐杖來強調嚴重性:「這慶典有多重要你到底知不知道?整個儀式會被直播至全球,如果我們還讓你站到講台上談那些噁心巴啦的生物來觸及大部份人的兒時創傷──」
「這才是大部份人都想聽的故事好不好?」Newton Geiszler不服氣地反駁道:「你還記得上次到巴黎大學演講時提到我們跟怪獸腦袋進行共感時那群學生反應有多轟動嗎?這可是最具備話題性的議題啊!」
「我們又不是在辦演唱會!那些小鬼完全搞不懂科學的神聖之處,還以為我們是搖滾歌星嗎?」Hermann氣得直跳腳:「而且也別再提那件事!在腦海裡也不要!到現在一想起我還是會想找個馬桶來吐!」
對於遇上了這兩個又在吵架的科學家們,Raleigh總算在這一年的相處中學懂了在這種情況下旁人是幫不上忙也插不了話的。他直覺地想要退出這空間好讓他們繼續,但轉念一想既然已經來了,那麼至少確認一下Mako有沒有來過也好。於是他靠在早已敞開的門上,重重地敲了幾下,成功打斷了正吵得如火如荼的兩人,並同時轉首發現他的存在。
「─啊,Becket先生你好。」先打招呼的Hermann假咳了一聲,顯然對於自己的失態暴露於人前感到不好意思。
「抱歉打擾你們了,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有沒有看到Mako?」Raleigh裝作沒發現他們的摩擦,只是若無其事的問。
「沒有。」Newton搶在Hermann之前回答了,Hermann也搖了搖頭,肯定對方的說法。正當Raleigh一無所獲而打算轉身離開時,Newt卻抱起手歪頭側問:
「奇怪了,你感應不到她在哪裡嗎?」
幾乎已轉身的Raleigh忍不住停下了動作,反問:「什麼意思?」
「就共感過後仍存有的連結啊。」Newt問:「你跟Mako沒有嗎?連我跟Hermann也有…」他作勢扮了個鬼臉。
「比方說我現在就知道那傢伙在我的背後扮鬼臉。」Hermann哼了一口氣,並頭也不回地接下了話:「不過,Becket先生,也許我們的情況和你的不同,畢竟你和Mori小姐之間的聯繫是機甲獵人,我和Newt卻是和一隻怪物的腦子共感…」
「天啊Hermann──這可以是我們今後的研究題材!我們是特別的!!」Newton突然又戲劇化地大喊,彷彿被牛頓的蘋果敲中一般激動得抱著Hermann鬼叫一通,完全不顧對方的意願。
「我才不要當你的實驗品!!」
還來不及對他們的提問作出任何感想,Raleigh已經再次被跳躍式思考的科學家們無視了,他只好悻悻離開。老實說他並不意外。長久以來不少人都以為駕駛拍檔間存著某種精神上的連結,就像都市傳說中描述的一般,即使卸下了共感裝置兩人卻依然相連著。這大概是對的、但也不完全對。隨著時間的流逝,Raleigh發現,和Yancy所留下的傷疤帶來的刺痛不一樣,Mako在他腦海裡留下的鮮明印記卻是一扇開啟的門,那是他們兩人一同毀滅怪獸、好不容易共同創造的、得以抵達未來的道路。
然而,戰後他和Mako不再需要駕駛機甲了,也就是沒有任何共感的理由。所以現下他還是找不到她。
Raleigh只好再一次思考接下來找尋的路線,他可不想再在路上碰上嘮叨的記者,於是他決定先繞過去維修坪一趟。他記得那裡到目前為止只有工作人員才可以出入,將會於儀式過後開放給來賓和遊客參觀,說不定Mako會在那邊作準備。
才剛踏入那挑高的圓拱型空間,Raleigh彷彿回到一年前那個再次被拉進戰場裡的陌生人一般,一不留神,駕著運輸工具的後勤人員便毫不留情地朝他響號並擦身而過。他穩住了步伐,向著熟悉的方向走去。雖然和平後不再需要駕駛機甲,昔日空空如也的機甲列放處卻再次置入了宏偉的機械結晶:Cherno Alpha、Crimson Typhoon、Striker Eureka……還有Gipsy Danger。
他無法制止胸口的一陣悸動。
過去這一年,他慢慢看著這些熟悉的機體和名字再次重現,只為了紀念歷史。她們正是這次戰後一週年儀式裡的重點展覽品,伴隨展出的還有不少從海裡打撈回來的部份殘骸。四處的牆上正投影著圖文並茂的報導,關於當日香港遭受兩頭怪獸雙重襲擊的事件始末,以及Pitfall行動細節的講解。
Raleigh在戰後和Mako去過不同的國家、出席了數也數不清的各種公開演說,他們一再談到戰爭結束的事,炸毀突破點的那一刻,彷彿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活過那天,他們的臉孔為世人所熟悉,名字將被寫入歷史之中,他卻總覺得不太真實,儘管他比誰都更慶幸他們依然活著。
只因每晚躺回到床上,他依然會記得Yancy那句未說完的話、被巨獸撕裂於暴風雨中留下的空洞。一如共感裡的記憶洪流,細碎卻一再被翻起。他想Mako同樣記得那頭奪走了她的家人和童年的怪物。她會一再回到那一天,被追趕而奔跑於廢墟一般的東京街頭。然而這次記憶裡再也沒有降臨的機甲,也沒有從逆光中踏出拯救她的戰神,她也許永遠也無法放下懷中那隻傷痕纍纍的紅鞋。
勝利的代價總是在頑強的生者身上更能體現。而未來依然充滿著不確定性。
一年過後,這種盤踞心頭的不穩定性好幾次讓Raleigh萌生再次逃跑的念頭。然而他一直沒有付諸實行,更沒向任何人提起過,連Mako也沒有。除了他無法拋下同樣撐過這麼多苦難的大伙兒之外,更是因為他想:五、六年前的自己若留下來,今天大概就能真心地為了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這事而自傲。然而,現實不盡相同,他只是一個被臨時抓回來幫忙的幸運兒,心底裡彷彿有把聲音一直在告訴他:你並不擁有這一切。
過了今天,也許…又到了該分別的時候嗎?
Raleigh懷抱著猶疑地走著,遠遠卻給他看到在Striker Eureka的複製品下,站著現任的元帥Herc Hansen。
看見對方單獨一人,手裡拉著Max那頭老狗,仰望著面前機甲的神情令他忍不住改變原來的路線,走上前提聲打招呼:
「元帥,原來你在這裡!」
聞聲,Herc轉首,在看見對方時露出淺笑:「就說了別這樣喊我。」
「好吧,長官。」Raleigh開玩笑地比了一下敬手禮,站到他的身旁問:「你也是為了躲開人群才來到這裡嗎?」
「是,也不是。」Herc搖了搖首,並笑了一下:「我正在等聯合國的大使們到達,約好了先在這裡給他們作機甲複製品們的簡介。」
Max朝Raleigh吠了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大概是向他打招呼,讓他不禁蹲下來揉了一下對方的腦袋。當他再抬起頭時,發現Herc的眼神再次回到了Striker Eureka的身上,彷彿能夠從中看到昔日的光景。他忍住了想要衝口而出的問候,只因一年前同樣的情況相反倒置在他們的身上──重遇之時,Herc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有關於Yancy的遺憾,而現在,換成Raleigh不知該如何開口提及Chuck。
但Herc總是比他更早看穿他所隱藏的話語,也許是這過去一年他遇過太多類似的眼神,從一開始的麻木到悲憤、無奈以至忍耐,他都已經一一克服過來了。Raleigh還記得在戰後,Mako和他不止一次拿著從Tendo處偷來的咖啡和夜宵闖入Herc的辦公室,就只是為了打斷他那些沒日沒夜的作業。那一段時間,年長的前駕駛總是把自己埋沒在公文和會議裡,彷彿想將一切遺忘,令周遭的人都很擔心,但他卻從來不多作解釋。直到有次難得喝了幾杯,一向寡言的他才向他們坦言出真相:
『我想我並非在緬懷過去──好吧,也許無法否認有一部份的我很希望歷史重演一次,那樣我便能夠作出更好的選擇。然而,我……或Chuck,一直以來都不想看見這個世界被怪獸毀滅才戰鬥到底。或者該說,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所以我想,至少活下來的我能夠做到的便是為了他、Stacker、還有更多死去的戰友守護著這得來不易的一切。』Herc的意識也許因為酒精而迷濛,但他說出的每一句卻字字清晰:『我唯一害怕的,大概只是年紀大了……終有一天會把這一切都忘掉吧。』
他們自此知道,Herc每一次嚮往機甲的眼神都並非只有痛苦的回憶,而是他想拼命的記住,以確保自己永遠不會把兒子的犧牲遺忘。
「Mako在哪裡?你們不是一起的嗎?快要上場了吧。」
Herc打斷了他的思緒,也大概從他的走神看出了什麼,反過來安慰他:「怎麼了?不用擔心我,經過這大半年的訓練,我已經很熟悉該如何應付一會兒那群油頭粉面的政客啦。還好他們快讓我退休了,只要你們答應替我處理掉那些惱人的文件。」
「那可不行,我們還需要你的簽名呢。」Raleigh站起來,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就像一直以來對方勉勵自己之時一樣,他突然衝口而出:
「──長官,並不會只有你記得,我們、還有所有人都會記得的。」
有些驚訝的Herc隨著他的視線一同落在包圍他們的最後四部機甲,發現Raleigh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正要對他說。
「Chuck、Stacker、Wei氏兄弟、Kaidanovsky們……還有在那之前的,更多更多的犧牲者,今天這紀念日是為了他們而存在的,往後的日子裡也會一再被提及,我們會永遠記著他。」
「的確是想忘也忘不了呢。」Herc嘆息一般回拍了他的肩膊,感激地道:「總之謝謝你,Rals,但我想你還是快點走吧。那些記者要來了。」
他的視線越過Raleigh的背後,指了指那一批伴著聯合國大使們、掛著特別採訪名片並獲得了授權,提早進來參觀的記者人員。
Raleigh趕緊向Herc道謝並轉身離開,卻還是在幾乎要成功逃走前被逮住了。
「Becket先生!請問你和Mori小姐何時會正式公佈婚事?有傳言說你會在今天的致辭裡向她──」
Raleigh沒聽到接下來更荒謬的猜測,因為Herc替他擋下了想要追上來的鯊魚們,而他立即挑了工作人員使用的通道鑽進樓梯間,打算溜出室外。
邊快速地往上爬,他邊想起大部份的人都以為他和Mako在一起,不少報導更愛強調他們是拯救了世界、命定的一對。每次聽到這樣的形容詞他們皆一笑置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這是他們的共識,大概是當時對已經犧牲了太多、剛打贏了一場近乎不可能的戰役才得以保存下來的PPDC最好的決定。他們不想打擊那些報導和雜誌企圖塑造給民眾們夢想的可能性。畢竟只有生者需要因為無法直視的戰場而需要一切美化和希望的原因。而亡者早已合眼,長眠於海裡,看不見醜陋也看不見美麗,更不再需要緊抓著任何一絲一毫的理由以活下去。
Raleigh不禁想,他也許仍在尋找著那活下去的理由。這該不會就是他想要離開的原因?
不知不覺間,他走上了基地頂處外端的梯間,就像當年他參與建造生命牆之時的高度一般,他迎來猛烈的風,能夠看到太平洋和天空相連的藍色。
他張望著頭頂上各國旗幟與彩帶於空中飄揚交錯,聆聽著激昂的音樂自廣播器奏出,從這角度能夠眺望到底下那搭建於室外的巨大舞台,伸延的鷹架間垂掛著幾層樓高的PPDC徽章與象徵和平與勝利的多國標語,映照在晴朗的香港冬日陽光中。
在這個即使溫度再低也不會下雪的亞熱帶城市,臨海的冬季冷風卻絕對不能少看,Raleigh能感受到凜冽地呼嘯而過臉頰的寒意,一如一年前的從海中甦醒過來的清醒……
「給我找到你了!」
就在這時,從轉角處冒出來的身影正是他找了老半天的Mako。她同樣難得地穿上了正式的PPDC軍服,適合女性軍人的剪裁和及膝裙的設計。最突出之處依然是黑髮中帶著那抹醒目的藍。
Raleigh記得問過Mako為何是藍色,她說是為了記住怪獸的藍血。於是在戰後,Raleigh一度以為Mako會把那撮髮剪掉,讓這象徵的意義結束。但在某一天他在她的房間裡找到她,她正拿著剪刀坐在鏡子前卻遲遲無法下手。她告訴他,其實藍色也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顏色,卻在遇上怪物後變得既怕又恨,對於過往所愛過的一切皆無法面對,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辦。是拯救了她的元帥告訴她,她可以帶著同樣的心情活下去,他還承諾她會把那令她仇恨的根源消去,這樣她便可以再也毫無芥蒂地喜歡上一樣的色彩。
而Stacker Pentecost一如他履行他這一生對Mako所作出的每個承諾,現在的她已能自豪地穿戴著這種顏色。
來到他面前的她正呼著霧氣。Raleigh也於此時認出了對方身上顯得有點不太稱身的大衣是屬於昔日的元帥。這讓他不禁彎起微笑,想起一年多前在阿拉斯加的圍牆下,那個自直升機裡步下的元帥也是穿著一樣的大衣,踏著細雪來到因為在戰場上失去兄長而逃離了近五年的他的面前,要求他再次回到一樣的戰場之上。他當下覺得很荒謬,卻被對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說服了,只因他不想死在那面牆下。他寧可死在機甲裡,和他的哥哥一樣──那是他當下想到能夠結束痛苦的唯一出路。
然而,一年後的今天他非但沒有死在機甲獵人中(雖然是挺接近死亡邊緣的),稍後還會站上講台講述自己的經歷和感想,並直播至全球各地。這一切都超出他的預期之外。尤其是在戰爭裡痛苦地失去至親之後,再度讓他遇上另一個足以信任而契合的拍擋。
看著她的出現,他不禁有感而發的說:
「…即使沒有我,妳也一定沒問題的。」
Mako愣了一愣,有點意想不到他說的話。也許她察覺到他那溫柔的本意──他想給予她肯定,但Raleigh卻在說出口後才察覺到可能造成的傷害。
「抱歉,我的意思不是…」
他趕緊想要澄清,卻發現Mako只是盯著他看,Raleigh有種被看穿的感覺,這害他在她的眼神下只好閉上了嘴。
然後, Mako開口了:
「沒有你,我的確也沒問題。」
在冷冽的海風中,她看著他的眼神堅定,一如一年前從海中發現彼此生還的眼神一般。
「可是能夠有著彼此,不是更好嗎?」
Raleigh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
「如果可以,我希望老師、Chuck、三胞胎們、還有Kaidanovsky夫婦與及所有戰友都能和我們一同登上今天那講台。可是他們都不在了,而因為他們的成就,我們才得以存活下來。作為倖存者,一直以來我活得比誰都拼命,因為我想要代替我死去的父母活下去。而今後我會為了你、一眾PPDC的成員、還有自己而活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拯救世界就是為了置身其中,而非離它而去。──這是你的致辭裡其中一部份吧?」
Raleigh在這一刻才發現,即使沒有共感,說不定Mako比自己更早看穿了他想要逃走的念頭,卻不曾說破。
「是的,」這領悟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除了因為自我肯定,更像是確定了什麼一般:「而我剛剛發現我絕對無法拋下妳逃走呢。」
──因為她並非Yancy。她是活著的。
Mako聳了聳肩,彷彿早已料到:「要是你再逃走,五年後我也會像老師一般去把你挖回來啊。」
音樂於此時迴響於整個基地的上空,演練用的飛行軍機於頭頂上掠過,預告慶祝儀式即將開始。意識到時間的緊迫,兩人立即結伴走下梯間,Mako卻在半途上突然問:
「話說回來,你真的記住了你的致辭了嗎?剛剛我說的內容你怎麼好像一臉呆相似的?」
「才不是,我記得可熟了!再說我有帶著講稿……呃不在了?!」Raleigh想要從口袋裡翻出他事前準備好的便條,卻怎樣也找不到。
Mako於此時把它們遞給了他。Raleigh說不出話來。
「你剛剛掉了的,我在準備室裡撿到。」她眨了眨眼用著調侃一般,近乎當初他倆在武館裡第一次交手時的眼神,問:
「聽說你在找我?」
他笑了。一如他接下第一次相遇時她遞來的雨傘、比試時她揮下的棍棒、還有現在她遞給他的字條,他全都沒有說出口,但心裡卻湧現出再篤定不過的答案:
是的,我一直都在找妳。
2014.07.09
※本篇收錄於《環太平洋一週年合本》中,超感謝主催黑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