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Way Back
不 再 回 頭
Stacker Pentecost穿上那件黑色鎧甲時感覺既久遠、卻又清晰且熟悉不過。
儘管在他少得可憐的個人物品裡只有幾件款式相 同的襯衫套裝、與及從軍隊退役下來後的空軍制服,由始至終卻只有穿上這鎧甲才是唯一能令他感到自在的衣服。大概就如所有聽說過他的名字的人都知道,Stacker Pentecost是與生俱來的戰士,只為了戰鬥而生。這件鎧甲猶如他的髮膚,更是他的喪服。
他不動如山地站在被固定的位置之上,讓周遭的工作人員忙碌地為他安裝身體上各個部份的鎧甲。因為是臨時的決意,有很多東西都得重新調整,無論是負責修理保養還是電路連接的技術人員皆全數出動,每個人都在爭分爭秒地工作著,專注地做好自己的部份,就像齒輪一般,推動著那時計。
數字一直在增加,從突破口冒出的怪物也像夢魘一樣徘迴不去。
先是肩膊、胸口和背上的護甲。
──這些步驟是Stacker連做夢也會一再上演。
然後是覆蓋上雙臂和兩腿的板塊,與及關節處的移動接洽位。
──最後一次和Tamsin一同乘上Coyote Tango時的畫面。
那到底有多久了,他記得很清楚,即使是連上脊骨夾時讓人背部一凜的感覺也無法忘記,那些早已深刻得刻進骨肉裡的記憶。
──就像Raleigh Becket那小子所說:你沒有一天能夠忘懷。
而圍繞著他的技師神情也格外嚴肅且充滿了尊重。他們都隱約知道這代表甚麼,卻無法明言原委。
──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須死在一架Jaeger裡。那是他最後的尊嚴。
一直到一切都安裝妥當 ,Stacker張合著兩手,試圖適應著這新一代幾經改良已經有著許多細微分別的鎧甲,突然肩上一沉,他轉過身,看見Herc Hansen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他身後,他的右臂仍掛於繃帶之上,左手搭在他的肩膊上。
而他並不意外對方的來臨:「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Herc面上的神情難以辨別,不知道是否因為傷勢和痛楚還是即將要發生的事而顯得略為慘白。但他還是把剛換裝的Stacker從頭打腳打量了一次,彷彿把一切都烙印進腦海中消化成事實。好一會他才開口問道:
「…所以我們的司令官決定親自上陣?」
Stacker移動了一下站立的姿勢並瞄了一眼仍在工作人員手中作最後調整的頭盔,知道自己必須再等一會,他聳了聳肩邊反問對方:「除非你有更好的人選能夠勝任和你那笨蛋兒子精神同步這項任務?」
聞言,Herc嘗試拉起一個微笑卻不太成功,頓了一頓才說:
「…那個本應是我。」
「是誰都不重要。」Stacker搖了搖頭:「無論是我。還是你的兒子。」
「因為戰爭必定有人犧牲…」Herc喃喃的說,近乎思考著甚麼而自我確定的答道。
Stacker見狀不禁有點憂心,他輕皺了眉,難得有半刻猶疑而衝口而出:
「Herc,如果這刻你想把Chuck換下來──」
意想不到的是Herc不發一言地揚起了完好的左臂,快速地一下摟過Stacker的肩,用力得即使受傷的手臂撞上對方胸口上堅硬的鎧甲也在所不惜。
因為發生得太過突然,Stacker甚至來不及反應。身體直覺本該反抗,但下一刻意識到自己處於老朋友的懷中卻又覺得一切再理所當然不過。他也就安份下來了。
「不,我不會。」
Herc也不管對方會有甚麼反應,就只是在對方的肩膊上堅定地說:「如果我在這個時候阻礙他達到他的理想、成為拯救這個世界最後的英雄,那小子絕不會原諒我的。而我這個作為父親的不可以再做出更多讓他無法原諒我的事了。」
「…他是為了你而復仇。」為了當初無法救出母親的父親而充滿仇恨的孩子,那雙眼睛太過相似,Stacker無法看錯也再清楚不過:「你知道的,就跟Mako一樣。」
「沒辦法、誰叫我們教出來的孩子都半斤八兩。」
「這就另作別論了。」
腦後傳來Herc的笑聲,震動著彼此。
Stacker的手猶疑了半刻,最後還是輕落在對方的背上。
「…我很抱歉。」
他在Herc耳邊近乎耳語。
他們將要進行的是只是整個計劃中最容易的一部份,他們只需要奉上性命,他的摯友卻得割捨比生命還要寶貴的東西。
「你得活下去。」
──和這個世界一起活下去。
若一切的犧牲能換來明日的朝陽,那必然的死亡或是咬牙活下去都是同一樣的擔待。這是他們很早以前已有的共識。
「…這我知道,畢竟在你們把突破口炸掉後,總得有人確定這個世界沒被毀滅。」
Herc回答道,毋須看見對方的表情,擱著對方頸後的手卻收緊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們曾經有過的對話:
『你知道嗎?我大概會比你早死。』
那時候四周人聲頂沸,燈光零亂,Stacker突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大概是難得喝酒了。
那次是在馬尼拉一役後,歷史性的三架機甲垮國於實戰中取得勝利的時刻,無可厚非地值得慶祝,連一向嚴謹的Stacker也准許了Becket兄弟們參與Scott Hansen那玩樂主意過頭的瘋子建議。
Herc和他一同坐於角落,聞言卻不當一回事地調侃道:『別說笑了,你現在只需要整天待在LOCCENT裡,最有可能的死因是跟Tendo一起灌太多咖啡而亢奮致死。』他順道把自己的笑意埋在杯後,瞄了一眼在另一端過度亢奮的人群正不知道在起哄著甚麼:『我卻仍然在戰場之上,駕駛過三代的Jaeger了,早晚被那 些亂七八糟的怪獸或一個毫無自制力的拍擋給害死。』
『這不証明了你會比我活得更久嗎?我都得從戰線退下來,你卻依然活躍得很。』Stacker拍了拍對方的肩膊,不自覺俯身靠近對方壓低了聲線卻重拾清醒的說:『我是認真的,Herc……Mako她依然執意想當駕駛員,但她所記得的一切只會影響她的判斷力──』
『這不公平,我會和我的戰友一起死去,你卻留下你的女兒要我替你照顧?』Herc打斷了他,一揮手拂過對方的肩像要揮掉那些霉運一般的說法,他知道Tamsin半年前不敵病魔而過世對這個男人的影響有多大。所以他飛快地放下酒杯,另一手拉過對方即使是在此刻依然端正筆挺的衣領,近乎命令一樣對他的朋友說:
『你明知道我和你相比,你更適合領導,而我只是一個軍人,像我這種士兵要多少有多少,若有任何需要身先士卒的事你儘管派我們去好了;但Stacker Pentecost你不一樣,你得活下去,帶領所有人。』
他們靠得很近,四周過份嘈吵的聲音鼓動著耳膜嗡嗡作響,比心臟更快的跳動。遠處傳來Becket兄弟們那年輕而精力充沛的呼叫聲、當然還有Scott,放浪的Scott永遠是人群中的焦點,不知道是在比酒喝還是進行著甚麼賭博遊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而他們兩人坐在這裡,看進彼此的眼裡,連半醉也談不上,卻在討論著生死。
Stacker過了良久才說:
『…不,Herc,有時候命運是很諷刺的。』
彼此的眼神皆已轉黯,埋藏下更多無法說出口的。
那時候所缺乏的也許正是和今天一樣,一個扎實的擁抱。
除卻一切真實的接觸,即使是在語言上兩人也甚少觸及過,但他們的確從很久以前便已決定這會是一場較量。
看誰在這戰場上更勇敢──見識那足以毀滅另一個宇宙的力量、還是見證世界沒被毀滅後的明日光景。
而勝負就在一個沒有退路的擁抱之中。
2013.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