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 Time
夢 境 交 疊 於 夜
安格拉治的寒夜漆黑而漫長,失落的太陽使天空、陸地和海洋皆相溶於一片黑暗之中,比起那令人恐懼的太平洋深處更叫人迷失。
Becket兄弟腳步艱難地自酒吧步出,已經半醉和寒冷的關係令兩人互靠著對方支撐才能維持著步伐,於雪中朝著以阿拉斯加冰峰山脈為背景的基地進發。
世界緩步進入冬季的景象猶如人類仍然面對著無可避免的末日危機。
回到兩人共享的房間裡,他們很有默契地輪流使用浴室飛快地洗了一個熱水澡。Yancy拿上浴巾關起那扇印有Gipsy Danger標誌的門之時,邊擦著濕髮的Raleigh已光著腳站在狹小的流理台前搜尋著可以吃的東西。
只有牛奶和幾片麵包與及起司跟火腿的景象讓他失去本來的食慾,作為駕駛員的生理本能卻讓他搖擺於應否給他老哥和自己弄一份吃的。老實說剛剛在酒吧裡他倆都沒有吃多少,照舊他們沒吸引到任何女生的垂青,除了一些認出他們是曾出現在電視上的Jaeger駕駛員而過來攀談的傢伙,嚷著世界末日的到來或他們是救世英雄之類堂皇而空泛的言論。他們只能邊喝著悶酒邊打發這些胡來的人。
距離上次怪獸出現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了,他們在聖地牙哥搞定了那隻名為Clawhook的二級怪獸便一直閒著,還從利馬調配到冷得要人命的安格拉治;Yancy從沒抱怨因為這裡日短夜長的氣候可適合他睡懶覺了,Raleigh卻實在坐不下來。等待怪獸的降臨總是難耐的。他們也許愛這種安逸(誰會真心喜歡每天上戰場隨時掉命這種事呢?)可是位於太平洋深處的缺口仍然張開著,全人類像被懸吊其上的誘餌一般,下一秒便會被一躍而上的野獸吞噬掉。
因此,即使殘酷Raleigh卻依然期待怪獸的來臨。要來的儘管來,來了的話他們Becket兄弟將會用Gipsy Danger的光炮將牠們一一打回去海底深處。
「睡前就別吃糖果啦,你還是五歲小孩嗎?」
才乾透的髮被一雙手弄亂,Raleigh回過頭看著站在他背後眨著眼輕謔著他的Yancy,就像小時候每一次玩捉迷藏都被老哥抓到的小弟一樣不禁閃過一絲不忿,因為他的另一隻手正不自覺地抓起幾顆鮮艷顏色的硬糖正要放進口裡嚼。(──說回來,為甚麼他從沒有一次找到Yancy呢?無論哪一種遊戲都比他優勝的Yancy總是躲在某個角落裡等到睡著,直到被弟妹的哭聲吵醒才珊珊來遲又氣定神閒地走出來。)
最近Raleigh總是有點心神不寧,大概是等待得太久──一如小時候般始終無法習慣下來的難耐──而和進行精神連結的兄長比誰都更早察覺這一點。也或許是Yancy的不安感染了他。天曉得。
自從成為拍擋後他們總是搞混彼此的感情,哪些是自己的感受、而哪一些是對方的情緒,早已分不清誰是誰。
「…你管我。」
Raleigh把糖掉進口裡,換來Yancy白眼,兩兄弟只是交遞了一個眼神,沒有言語卻於腦海中上演了一場冗長的對話:
──記緊給我刷牙,小鬼。
──要吃三文治嗎?
──吃不下。早點睡吧,把它們留作明天的早餐好了。
Raleigh聳了聳肩做出作罷的動作,另一隻手在Yancy回答前而自動地把食材放回去迷你冰箱中。他有一剎那的錯覺,自己那隻做出彷如反射動作的左手是屬於Yancy而非自己的。也或許他的左身早已受控於他。一如他於Gipsy Danger上操控著對方的右身。
Yancy爬到雙層床的上格去,Raleigh也準備就寢,在他關上燈前Yancy拍了拍床架問:
「要先下場棋嗎?」
「絕、對、不、要。」
燈關上,分別躺下於上下層上的兩人卻一同於黑暗中笑了出來。
放在角落處的國際象棋早已被兩人遺忘良久,大概還有一兩枚棋子失落了,因為無止盡的和局比起一夜無眠還要折磨人。
這就是為甚麼他們對那些科學家完全沒有信任感。他們無法解釋Drift Hangover這現象──駕駛員之間的連結被視作長期腦部相連引致短暫知覺失調的副作用;Ghost Drifting更被人嗤之以鼻,認為那不過是吹捧Jaeger地位的都市傳說一部份。
可是這些對於Yancy或Raleigh來說都是再真實不過的事。
他們無需言語,彼此知道對方想點的食物──甚至是替對方心儀的女孩買單的飲料。早對方一步說出對方想說的話、早對方一步遞給對方想要的東西;那該死的精神連結讓他們像連體嬰一般。Raleigh心想如果他們是雙生子是否不會有這種適應問題?
老實說一開始有點尷尬,可是和同一個人Drift過不止一次之後你便知道你不能保有任何祕密。即使是親兄弟也有不想被對方知道的事。他們一起經歷過太多,卻也有從沒分享過的回憶。
Raleigh就是在第一次Drift時體驗到兩個人變成同一人的視角突冗。那時候他們自然只想著彼此,翻起了所有有關於彼此的回憶和感情:Raleigh看見了Yancy自母親的懷中接過幼小的自己,被母親吩咐要好好看顧自己的弟弟。也看見了自己和Yancy一起好奇地瞄著在搖籃裡安詳熟睡的妹妹,那時候他們都覺得她是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生物了。還有父親拉著他們的手走往糖果店的路上開滿了夏季裡鮮艷奪目的橘子花;他們兩人一起在車道上練習駕自行車結果摔下來弄得一身傷的畫面……
母親抽的菸煙霧漓漫…
怪獸張開的血盆大口
妹妹愛哼的歌謠
機甲行走於暴風雨中…
父親別走──
Raleigh自夢中醒來,一身冷汗淋漓。
早在他察覺到之時他已經跌跌撞撞地自下層起來,彷彿本能驅使,他於一片漆黑中站在Yancy的床前。他面向著上層那一動也不動彷彿熟睡的身影,儘管沒有聽見任何起伏的聲響,Raleigh卻知道Yancy已經醒來。
他調整著呼吸,從本來濃重又混亂慢慢轉回小口而順暢的氣息;眼睛也逐漸適應了房間內的幽暗,他看見Yancy果然於黑暗裡側首看著他。不知道多久了。
平常總是需要他費盡力氣才能喚醒的哥哥,就只有在這種半夜夢迴的時刻比他更清醒。
「還站在那裡幹甚麼?」
Yancy遞給他的手,投給他的眼神像在肯定他所想的:
父親已經走了。母親也走了。他們再也看不見妹妹的笑顏。
只餘下怪獸劃破於機甲上的烙印。
他們兩人一樣的想像、一樣的恐懼。
隨時降臨的死亡。一如他們過去所有失去一般突然。
Raleigh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借力便攀上上層去。Yancy抓住弟弟的肩穩住對方和自己幾乎同等份量的身軀,他們迅速地在那狹小的空間找尋著適合彼此的位置。
──床說不定會塌下去…
──真的塌下來就讓明天被Pentecost罵好了。
最終Raleigh於兄長的肩上找尋到類同於很久以前父母親悄悄於夜裡進來房間中探視他的味道,而Yancy於弟弟的髮梢間聞到彷似小時候一家人野外露營時他抱著弟妹們以守護他們的久遠回憶。
他們彼此交疊的夢──該死的這已經是連續第二週他們作相同的夢──就像他們現下相擁入眠的姿態。
只能緊緊抓著彼此的雙手,還有彼此一樣的回憶。
那是支撐他們渡過每夜怪獸來襲於夢中的唯一方法。
2013.0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