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t Man Standing
絕 不 倒 下
「第一、永遠也不要碰我。第二、永遠也不要碰我。」
Stacker Pentecost於電梯前喝止了那個伸手拉住他、企圖告訴他錯了的騎兵。
「現在,你並不知道我是誰,更不知道我的出身,我也不打算在這裡跟你分享我的人生故事。我需要做到的是作為支撐這一切、你和整個碎頂基地裡的支柱,站到最後的人。」
他一字一頓清晰而沉穩,隱藏著一觸即發的怒意。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或欽佩,我需要的是你的合作和戰鬥技能。如果你不能做到以上最簡單的兩點,那麼你現在就給我爬回去我發現你的那棟牆下。夠清楚了嗎?」
Stacker只是舉起一隻手指,氣勢卻是不容置疑的決絕,連Raleigh也被懾住了,本來的滿腔不忿都得立即往肚裡吞去。
他點了點頭,對方卻不放過他的將食指移至耳邊,表示要聽到他明確的答覆才肯罷休。
Raleigh只好咬牙回答一句:「遵命,長官。」
Stacker這才放過他,走入剛好到達而打開了閘門的電梯裡,兩人對視到最後門關上的那一剎。
單獨一人處身於偌大而老舊斑駁的電梯內,隨著下沉之際零件發出運轉的聲音,Stacker在心底裡呼了一口氣。
這天實在有夠嗆的,先是Newton那亂來的傢伙和怪獸腦袋進行連結,發現突破點另一端的敵人是有計劃性地侵略地球,他們一直以來面對的怪物只是複製的實驗品,很快將會有更多更強大的接踵而來。
而單只是這樣的壞消息還不夠,另一邊廂Mako和Raleigh的首次共感測試卻幾乎把整個基地毀掉。他不禁後悔他把那隻紅鞋交還給她的決定,他果然應該更為謹慎的…
突然他感到鼻間有著微溫的熱度。
他將手指探去,沾上指頭的是刺眼的深紅色。他盯著那不祥的顏色好一陣子,內心翻過種種複雜的情緒卻都只能將其一一抹走。
他熟練地從口袋裡掏出藥盒,把其中一顆掉進口裡,就在這時電梯停下,他警戒地望了望樓層發現還未到達他的目的地,來不及反應之際,厚重的閘門便已自動打開。
門後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
「Herc。」
唸出對方的名字之時,Stacker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不著痕跡地把藥盒收回進口袋裡。
「Stacks。」
較年長的澳洲藉駕駛在看見他時便朝他點了點頭,似乎並沒有發現他剛剛彷彿想要隱藏甚麼的動作,並一臉疲累地步進電梯的空間內。兩人習慣使然地並肩站在一塊。
「…剛和Chuck聊過?」
Stacker想了想後不禁作出猜測。他憶起剛剛老朋友得在大庭廣眾下拉住自己的兒子以免他再朝另一個駕駛員動武,而他才在兩分鐘前對Mako和Raleigh進行訓話,心想Herc大概也會不惶多讓地追著Chuck跑。
Herc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如果他和Chuck能算得上談話的話。
「你知道那小子的,很多年前已經聽不進我任何的話了。」
Stacker挑了挑眉,這叫他想起他剛剛和Raleigh的衝突。
「Becket那傢伙也覺得我做錯了。他說我把Mako牽制住了,而並非保護她。」
Chuck也朝他吼過類似的話。Herc沉默了一下,瞄了一眼身邊的Stacker,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早已在不自覺間繃緊了一張向來波瀾不興的臉。
就只有對著子女們,他們束手無策,一如卸下機甲後便失去了一切偉大外表的渺小人類。
「我們是很差勁的父親嗎?」Herc忍不住問。
「我想…以戰爭和世界末日的前提下,我們還可以吧。」Stacker想了想後回答。
「卻永遠不夠。」
Herc不禁自嘲地苦笑,搖了搖頭。Stacker雖然仍能保持一張撲克臉,卻自知自己愈來愈無法篤定了。而他們還一直以為,從戰爭一開始能夠撐到現在的自己是真正的巨人。
Stacker和Herc兩人都是少數站在最前線卻把家眷帶在身邊的駕駛員,嚴格來說,Mako和Chuck是在PPDC裡長大的。
大部份的工作人員都想盡辦法把自己的孩子們送往內陸、愈遠愈好。不少人用盡一切人際關係、把薪水全數傳給遠方的親戚好代為照顧子女,只因他們無法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Stacker和Herc一直把孩子們帶在身邊,因為這是他們唯一想到能夠保護他們的方法。時至今日卻得親手把孩子們送上戰場去,天底下還會有比他們更不稱職的父親嗎?
兩人被內疚感日夜侵蝕,但也隨著戰爭的歲月而麻木。至少在這漫長的戰爭裡,他們並非孤軍作戰,也許這輩子中他們所作的抉擇並不完美,但對方的存在是彼此的一種支柱。
他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他們相信他們的子女強韌如自己,即使站在戰場上也不會退縮,只有戰鬥到最後一刻才有可能讓世界獲得救贖。
兩人靠在電梯的牆上,肩碰著肩,於無聲的沉默裡,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倒數著毀滅的來臨,每一秒皆有可能是末日。而Stacker和Herc於此刻發現,他們都不太介意在對方的陪伴下迎接終結。
電梯到達底層之時,閘門再度應聲而開,兩人收拾起心情,正打算提步分道其鑣之際,Herc垂首,目光不經意間瞄到Stacker的皮鞋時那點點血跡。
他想也沒想便拉住了他。電梯閘門再次關上。
「怎麼了?」
「你還好嗎?」
「……什麼意思?」隱約猜到對方的用意,Stacker隨著對方凝重的視線落在腳下,然後發現了被他遺落在皮鞋上的血色。
他退後了一步。
「你也許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Herc走上前抓起了他的手,動作之快連反射性便想把手收到背後的Stacker也躲不過。
展現在兩人面前的指頭上才乾涸掉的血跡,近乎相溶於那黝黑的皮膚上。
Stacker靜下來。這是他最不想展現於任何人前的一面,即使對方是Herc。
「…你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
Herc當然知道。他卻抑壓不住怒火。同樣經驗了戰爭這麼多年,他唯一的好運大概就是駕駛機甲這麼久依然逃過死於怪獸的襲擊,連幅射在他身上的影響也一直在控制範圍之內,履險如夷更沒遇上Stacker般需要一人駕駛的意外。
別人都說他們的元帥從戰場退下來很久了,卻只有Herc一直知道他從沒離開過,甚至孤身一人走入無人之境。
知道對方每分每秒都在和自身體內的怪物作戰,更遑論外頭自海裡接二連三冒出的王八蛋,Herc滿心想要幫忙卻無法入手,更無法宣洩這種情緒,只好懊惱地抓了抓頭,問出拙劣的問題。
「吃了藥沒?」
「當然。」
「別倒下,Stacks,你可是大伙的重心。」
Herc握上好友的肩膀,半是鼓勵,半是自我確定。
「認識我這麼久,你該知道我會是站到最後的一人。」
Stacker回握對方,然後輕輕一笑:
「要不然,我真的倒下了,就交給你了。別忘了階級順位下來你就是這基地的第二把交椅。」
「那你最好先找後備了。我可不擅長跟其他人打交道。」Herc甩了甩手不作他想。
「不,除了你,我沒多少個可以信任的人了。」
Stacker卻再認真不過:
「若然──假若我無法看到那一天,我希望是由你替我關掉那該死的戰鬥鐘呢。」
Herc不禁笑了。
「…如此光榮之事,樂意至極。」
答應的當下,Herc Hansen從沒想他會是站到最後的一人。
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在最終一役裡駕駛著機甲,和眾人一起深入海底完成最後的任務,而非目送自己的兒子和戰友步上背負著過萬噸炸藥的武器之中,他卻只能站在陸地上透過聲音和數據來見證這一切。
當那象徵著生命的光點於螢幕上消失之時,他闔上了眼,在心底裡默唸著:
不、結局不該如此。
「…元帥!找到了Striker Eureka的救生艙發出的訊號!」
Tendo高昂的聲音為他帶來了希望。
Herc隨著眾人趕往停機坪。
當Stacker攙扶著Chuck走下直升機之時,人群一擁而上。但他們讓出了位子,讓Herc通過。被送往醫療室的Mako和Raleigh正要趕來。
而當Stacker看見他時,Herc只覺得喉頭沙啞,無法言語。
「臨行前你把你的兒子交給了我,我怎麼敢不把他送回來。」
那個曾說過會把末日危機解除的男人儘管艱難卻依然站立起來,並對他笑了:
「我就說過我會是站到最後的一人。」
Herc沒再回答,只能用僅餘的左手、畢生的力氣把他們抱緊。
2014.07.19
※本篇收錄於《環太平洋一週年合本》中,超感謝主催黑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