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on in My Blood
鋼 鐵 流 徜 於 血 內
「這完─全無法令人接受!」
Becket兄弟兩人才剛踏進Gipsy Danger休憩的地方、機甲維修之處,便清晰地聽見了專屬於Tendo Choi那把獨特而充滿生命力的嗓音。
這裡充滿著機械和馬達交錯的聲音,頭頂上的鷹架之間懸著電纜,還有運輸器材移動時發出規律的警告聲響,再加上金屬焊接時產生的火花……第一次闖進這裡來的訪客和記者、或是第一天來報到的菜鳥不多不少都會被各種繁忙又令人眼花繚亂的活動而嚇到,可是大部份人很快都會愛上這地方。大概就像Pentecost曾說過的一樣,這裡猶如整個基地的心臟,任何人只要一踏入這范圍內,皆會有一種體內血液裡的含鐵成份被喚醒之感。
圍繞著機甲獵人不同的部份而打轉的人類細小如流蟻,卻彷彿把各自的生命力一點一滴地傾注進機甲中,伴隨著彷似動脈般緩緩跳動的節奏而積沙成塔。
這裡是讓機甲獵人活起來的地方。
每個駕駛員都會受其機甲所牽引而走,Becket兄弟們也毫不例外地尤其鐘愛逗留於此處。平常若是只為了空調和畔嘴,他們都愛在LOCCENT處晃;要不然他們都會像現在一般,在難得的半天休日最後,還是回來看看他們的女孩。
──畢竟他們這半天假期可是從馬尼拉一戰中冒著生命危險、還害得Gipsy Danger損毀了近乎一半以上的機件才得以換來,現在不來看一下她的維修進展也實在說不過去。
「…我們怎麼可以對小姐做出這樣的事?她的內部都快被怪獸的口水侵蝕掉了、你們還在慢吞吞的連手肘火箭的關節也還沒卸下來!」
他們理所當然朝著聽見Tendo聲音的方向前進,一靠近便更能看清那位總是打扮得與眾不同、彷如乘搭了時光機從過去來到現在的男人。他的耳後擱著一支鉛筆,指頭把手裡的平板電腦敲得用力,連難得一向講究地用髮蠟梳得整齊貼服的黑髮也有點零亂,可以看得出其焦頭爛額的地步。
而更少見的是:他正對著幾個工作人員發火。
兩兄弟難得看見他惱火的樣子,互望了一眼決定放慢靠近的腳步,觀察一下事態的發展。
「按照計劃目前應該已經得開始修補脈衝發射器,還有電路神經元的路徑也得重新連結再測試,現在卻連暗物質裝置也不見蹤影!我們可不是在演鍊金術啊各位、沒有硬件的話軟件也無法運作,補給組到底在幹甚麼了?」
Tendo毫不客氣地對著幾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PPDC成員訓話。作為LOCCENT主管的他為了協調Gipsy Danger的整修過程而特地跑來這裡一趟,卻發現清單上一堆需要補給的貨物沒按時抵達而使一切工序嚴重落後讓他頭痛不已。更別說他一向對階級制度沒甚麼嗜好,平常習慣了和一眾同僚們有說有笑打成一片,眼看現下不但得端起架子以示威嚴,並排在他面前的他們還全都不自覺地把帽子和手套脫下來拿在手裡以示尊重,沉默地挨罵的樣子反而叫他更傷腦筋了。
「所以說我的暗物質裝置到底啥時才能來到?你們的組長沒有交待下來嗎?」
「呃…她說過暗物質的處理得很小心…尤其是剛運來的時候……再說歐洲那邊的運送緩期了……」
「沒有那裝置我們便無法裝上等離子砲的生物識別系統進行測試,就算把武器修好操作系統也得重設,而那東西有多難校對你們也很清楚;眾所周知還有核能發動的渦輪引擎得留待在最後維修階段才能測試,而沒有那東西便沒有Gipsy
Danger,儘管那麼危險的東西真的出問題的話我們大概都會提早一步一起往天堂報到了。可是我們也不能因此把所有事情都拖到最後……總之,跟你們組長說:那裝置一到便立即安裝,再延遲的話下一隻怪獸都要從海裡冒出來了。」
Tendo強制停下了自己一焦慮起來便開始喋喋不休的習慣。可是那幾個補給組的成員聞言卻只是互望了幾眼,似乎很是猶疑又顯得一臉為難的樣子。
「…Alison一定會不高興的……」「鐵定會被罵到臭頭…」「要是被揍會出人命的…」
Tendo將平板電腦收起,順手拔下耳邊的筆後不禁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並不想使屬下們處於如此尷尬的位置。剛剛他要傳達的訊息已經等同於逼使他們違抗自己直屬組長的指令,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也實在不想做出這種近乎侵越對方權力的言行。
所以他想了一想後還是對那幾個人說:
「總之叫你們的組長過來,我要當面跟她好好說清楚,顯然只有通信用的備忘錄還是不夠清晰。」
「她和其他人去了四號倉庫把新的冷卻器搬運過來。」其中一個回答。
「那就叫她回來時見我。」Tendo聞言只是皺了皺眉,會親自去倉庫監控物件運送過程的組長並不多見,可是他的疑惑只是維持了幾秒,因為他忽然嗅到了他懷念已久的漢堡味道。
他回過頭來看見身後兩個高大的金髮身影不禁笑逐顏開,彷彿剛剛發生的煩惱事都一掃而空。
「啊、Becket男孩們,你們真是天使。」
「昨天他才喊我們作陽光。」Raleigh總是覺得Tendo的用語很逗趣,就像小時候住在他們家隔壁的老頭一般,總是說一些平常人都不會用的字詞,卻又搭上不合時宜的詼諧腔調。他捧高了手裡的外賣紙袋,邊問旁邊的兄長說:「這算是職場騷擾嗎哥?」
「我很久以前便已經跟你說過甜言蜜語的人總是另有所圖吧?」Yancy伸手探進弟弟手裡的紙袋中摸出了一條薯條,邊掉進嘴裡邊朝向他們迎來的Tendo笑了笑:「而Mr. Choi可是我們這基地裡有名的大情聖呢。」
「放心好了,你們作為王牌駕駛員的光環怎樣也不會被我蓋過的。但我現在絕對要搶走你們手中那袋寶物──是市中心那家有名的魚柳漢堡對不對?」
Tendo跟兩兄弟稍微拉扯一下便把那袋還帶著暖意的外賣搶到手裡。看見食物的出現便提醒了自己到底有肚餓,上一餐是甚麼時候吃的他不太記得了,但留在LOCCENT座位上的咖啡卻已經變得要命的難喝。他探進去袋子裡也不管是甚麼,拿出來便先咬了一大口再說。
Raleigh見狀立即在旁緊張的說:
「別全吃光光耶!裡頭的覆盆子派是我特地留到最後─」
「太晚了小子。沒聽說過吃了便是贏了這句說話嗎?」Tendo加快了逃走的步伐,邊帶著已經咬了兩口的派和餘下來的食物。兩兄弟自然緊跟隨後。
「完全沒有!是你亂編的吧!」
「…Rals你為甚麼還是這樣作呢?明明自小每一次都被我不小心吃了你想留著吃的點心卻依然故我,事後還要跟父母告狀。你就是學不會教訓嗎……」
「因為你絕對是故意的!怎麼不見你拿Jaz的點心就只是愛吃掉我的?……」
吵吵鬧鬧之中三人很自然地走到不會打擾其他工作人員活動的支架下,決定先把公事放下好偷閒一下。
Becket兩兄弟圍著吃得好不起勁的Tendo,看他如此暢快的樣子讓本打算把一小部份預留作今晚夜宵計劃泡湯了的Raleigh很不是味兒的問:
「當跑腿的我們能夠得到甚麼報酬嗎?」
「還好說,你們把漂亮的小姐弄成這樣糟糕的樣子送回來,我們一眾工作人員還沒替她揍你們呢!」
Tendo一手拿著大半個漢堡,另一手裡是所餘無幾的覆盆子派,也不管哪個是正餐還是甜品全一起吃了。但他卻也不忘代替一眾幕後員工抱怨一下。任何駕駛員們在戰場上十分鐘的打鬥都可輕易地毀掉他們大部份工作長達數月以至一整年以上的研發成果。除了成本驚人之外,最重要的數據能否成功搜集得來並用於下次預演也是未知之數。每次都得等到一切結束以後,看著傷瘍纍纍的機甲運回到基地裡(如果幸運的還有著完整軀殼的話),他們才能夠得知真正的受損程度和獲得第一手的資料足以進行分析和準備。
唯一Tendo沒有說的是,事實上基地上下的人最高興的是看見他們活著回來,還成功地打倒了怪物。畢竟由始至終機甲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保護人們而存在,若連最基本的駕駛員也無法保護的話,便是他們這些研發員的失職了。
Yancy和Raleigh聞言只是看了一眼Tendo又瞄了一下立在他們身後進行著整修的Gipsy Danger,分開存取的頭部巨大如山脈,即使從這樣的角度亦能看見包圍著她的後勤人員正日以繼夜地工作,希望能儘快修好她,以更精良的武器和更迅速的動作解決掉下一頭從突破點中冒出來的怪獸。
他們都理解Tendo沒說出口的,所以相視一笑然後忍不住玩鬧起來。
Raleigh一把摟過Tendo的脖子故作親密的說:
「所以這不就來探班了嗎?辛苦啦。」
「今晚上酒吧鬆一口氣吧?」
Yancy靠坐到Tendo另一旁的架上,微笑問道。
幾乎被Raleigh這樣一摟而嗆到正在吃的食物,又聽見Yancy這樣誘人的邀約(天曉得他多久沒喝上一杯真正的好酒了),Tendo實在被他們弄得哭笑不得卻又不得不拒絕:
「抱歉不能奉陪了,男人還有工作需要解決。」
Raleigh還沒來得及提出抗議,倒是Yancy先歪了歪頭問:
「…要不要我們早點回來幫忙?」
「幫倒忙嗎?」Tendo不禁失笑,把最後一口漢堡吃掉後便把包裝紙放回進袋裡,本來開始往薯條進攻的他才一抬頭便發現面前本來聊得興起的兩兄弟異常地沉默下來,顯然被他剛剛所說的一句無心話打擊了。
「……呃,並不是嫌棄你們啦,Becket男孩,你們的好意我領受了。」
Tendo說著邊揚了揚手中的外賣袋子示意,然後他決定先緩一下需要解決的食物,有必要先跟他們說清楚。於是他放下了袋子,飛快地把手指上沾到的鹽巴舔掉然後拍了拍雙手,一臉正式要跟他們說甚麼重要的話似的前奏。
兩個Becket男孩也被他的動作所感染,難得站直了身體認真起來。
「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Tendo對他們說:
「即使只是那短短數小時的精神連結也是你們豁出生命替我們把短暫的和平換回來的──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還是稍微延長了眾人能夠多享受一天活在地上的安逸日子。而我──我們能夠做到的,便是用長年累月的時間和經驗來交換你們的安全。」
他輕拍Raleigh年輕得彷彿不知道真正的生命該是怎樣模樣的臉孔,另一隻手則握上Yancy那厚實外套下、為了照顧兄弟而摃上過多責任的沉重肩膊。
Tendo總是為他們的過份耀眼而感到擔憂,害怕機甲和Gipsy Danger這一切給予了這兩兄弟太多,也或許太少。
「盡興一點,男孩們,這是屬於你們的時代,好好活著,把握每一秒。」
所以他只能祝褔他們。
而對於Yancy和Raleigh來說,這已經是自他們離家後,除了他們給予彼此以外,久違的、來自另一個人的祝褔和擁抱。
他們發現,即使身為世界眼中所向無敵的機甲獵人駕駛者、彷彿和Gipsy Danger之間產生了共嗚一般他們的血液裡大概真的流徜著鋼鐵,然而這一刻他們卻感到無比的脆弱。
沒有機甲他們甚麼都不是,而讓一切有可能成真的是他們面前的這一個人、與及他們身後每一個他們也許認識也或許永遠不會認識的、無名的英雄。
他們至為堅強卻也如同所有生命一般脆弱。他們總是因為擁有彼此而顯得脆弱。
如此渺小而強大,一如他們於支架的陰影之間抱住他的力度,並在他的髮頂上留下感謝的一吻。
2013.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