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e way back
追 溯 至 始
九歲那年,Mako失去了父母和家鄉,隨著救了她一命的男人搬到一個她只聽說過名字的國度。那裡寒冷如永夜,先不說基地裡裝著可比怪獸的巨型機甲,在裡頭工作的人們全都個頭高大、說著她不太熟悉又饒舌的語言。那樣的環境對小孩子來說可算是毫不友善,而她本來就是個文靜的孩子,不懂得抱怨,也不太會如何表達感受。
那時候每個人皆聽說過東京那一場戰役。很多人在得知Stacker Pentecost單獨一人駕駛著機甲且戰勝了怪獸而對他尊敬萬分。他再也無法戰鬥,卻得抓緊一分一秒挽救這個危在旦夕的世界;也有很多人看過那張 Mako捧著紅鞋哭泣的照片而可憐她。她並不快樂,但也不需要憐憫。
大部份時間她都待在房間裡,無止境地等待著開不完會議的養父。她總是很有耐心,即使在狹小嫩黃的沙發上睡倒了,門一打開還是立即會被驚醒,迷糊中能夠看見那張黝黑而疲累卻溫柔的笑臉,被抱起放回進床的那一刻她才能安心地墮進夢鄉,彷彿再一次被拯救了。而在她所不知道的另一個夢境裡,Stacker小心翼翼地撿起遺落在沙發下的陳舊紅鞋,並把白瓷般的女孩擁入懷之時,同樣得到了與怪物搏鬥到最後一秒的理由。
那時候他們都在等待,卻不太清楚自己在等待甚麼。像兩個浮水之人,看不見目的地但必須抓緊彼此而活下去。直到遠從澳洲而來的Hansen父子出現,兩人才知道在等待的是真正關心著他們而非以悲劇主角看待他們的對象。
Hercules Hansen來的風風火火,一貫澳洲人豪邁的作風,身上還披有外頭的雪花,卻踏著穩健的步伐闖進Stacker的辦公室。那時候Mako正待在一角看著繪本書,所以對於兩人的出現印象深刻:男人的後頭還跟著一個抱著一隻幼犬的男孩,臉卻臭得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樣。Stacker放下手邊的工作把Mako喚過來,大部份用英語、中途加上一點點日文將他們介紹給她認識,並鼓勵她用英語跟對方打招呼。Mako照做了,Chuck卻連正眼都不看他們一眼;即使 Herc一手按著兒子的頭命令道,他依然不肯跟任何人問好。
沒徹的父親們只好叫孩子們坐在一旁等待,討論起各自懸在心頭的世界大事以至微小的個人私事:
「我去探訪過Tamsin。」「…只是不能再駕駛而己,沒甚麼大不了…」「…你的身體…」「……藥……」「怪獸的出現比率還有體積在增加──」「第三代的試驗進行得怎麼樣?」
他們爭論著,說得激動之處Herc還捉住了Stacker的臂,那一刻Mako以為非常注重個人空間又討厭被觸碰的養父會把對方甩開,但他沒有,反而伸手按住了對方的肩,繼續解說下去。
「…你得給我待在前線。」
Stacker審慎而凝重地說出他對目前情況的見解,因為對方是他比誰都更信任、唯一可以倚靠的戰友。既然自己無法再上戰場,至少知道有著實力和自己不分上下的駕駛員保衛著那重要的海岸線比甚麼都來得安心。
Herc嘆了一口氣:「那不一樣。」
他們的交集始於第一代的Jaeger走出研究室踏上戰場的日子,機甲內部的研發大部份移交給澳洲支部負責;而那時候Herc和他的兄弟Scott是從各頂尖軍務部隊中挑選出來的眾多測試成員中表現最為優秀的一對,不用多久他們便被選為澳洲第一部開發的機甲──Lucky Seven的駕駛員。
即使是那段最初的日子、PPDC才剛成立不久,Stacker Pentecost的名字已經很響亮;畢竟他是第一個參與精神連結並成功達到了人類與機械真正融合的實驗者。他們兩個皆對彼此久有所聞,終於在不久後的聯合演習和籌組會議上碰面了。兩人一見如故,會後隔著啤酒、抽著菸(是的,那時候Stacker還沒戒煙),談論起上頭那些迂腐又頑固、只著緊於經濟和自身安全的官僚,還有當年參與空軍時的各種逸事與及難以忘懷的天空──以至各自背負的過去和包伏:他的妹妹、他的妻子;彷彿為了理清那些積壓在腦海深處、幾經苦難一再銷磨也依然揮之不去的畫面。
也許在和自己親近的人剖開心靈一同作戰之外,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傾訴而不需交待的對象。
而他們的見解和理念又如此相近,雙方對彼此的尊重與惺惺相識也就倍增。
他們是戰友。即使並非駕駛同一架機甲、亦無需明言便已猶如腦海相連一般的事實。
因此聽說了Coyote Tango在東京遇上Onibaba的意外,Herc只覺得胃部一沉,彷彿被重擊了一拳。他們每一場仗都贏得不易,而每一次勝利背後都有著沉重的代價。無論是Stacker還是Tamsin也好,他們損失不起這樣優秀的駕駛員,尤其是在Jaeger計劃才剛給予他們一線曙光的關鍵時刻,如此過份沉重的打擊對新生一代來說可負擔不了。
「我並不是退出PPDC,只是轉換一下職位而己──還升職了,你應該恭喜我。」Stacker彷彿早已看穿對方的擔憂,邊捏了捏他的肩膊邊用另一隻手指了辦公桌上堆得滿滿的文件和厚得驚人的入伍申請表格:「我將會接手Kwoon和新成員的訓練,已經有一大堆教材得準備了。」
Herc失笑,要他想像對方站在教室裡唸教科書的模樣實在有點難度,但怎說這職位對Stacker來說一定會比自己來當更為適合──Herc連管教自己的兒子也沒多少把握呢。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落下評論:「你會比我更懷念戰場。你最愛把那些怪獸轟到只餘下灰燼。」
「那是Tamsin,你知道她最喜歡那套。」Stacker挑了挑眉反駁。
「Coyote Tango的可是雙炮啊你別抵賴…」
就 在氣氛稍微輕鬆下來,兩人卻突然被一陣玻璃茶冗被推倒、孩子們尖叫哭喊像小野獸一般的聲音打斷。他們回過頭來發現本該好好並排坐在沙發上的Mako跟Chuck不知何時揍打作一團、日語和英語的吵架混在一起、隔雜著小狗Max在一旁的吠叫,場面一片混亂。兩個本應能面對世上各種緊急情況的父親們都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立即沖上去把孩子們分開。
事後Stacker費了很久也無法從生氣得哭紅了眼眶卻固執地甚麼都不肯說的Mako問出原委;而Chuck就更不用說了,Herc只是擰著他頸後的衣領把他拖出房間外,站在走廊裡訓了自己老是闖禍的兒子整整半個小時。
兩個孩子不肯說出來的事源其實是:
辦公室內,兩個成年人站著商量的枯燥內容Mako沒聽懂多少,坐在她身旁的Chuck也沒有興趣,他只是揉著懷裡那隻懶洋洋的小狗,眼瞳裡有著難得放 軟的眼神。Mako心想,對於這個男孩而言這小狗大概是最重要的朋友吧。她其實也很好奇、很想摸一下小狗,可是對方大概不會喜歡…
「妳就是那個“東京的女兒”嗎?」
意想不到的是Chuck先開口了,卻依然沒有正眼看著她。
Mako眨了眨眼,對方帶著濃厚澳洲口音的英語讓她思考了好一陣子卻還是誤會了對方的問題:他在問她是不是Stacker的女兒吧?大部份人都因為Stacker跟她的膚色種族差異而有所疑問。
於是她答:「我不是老師的女兒。他是我的…老師。」她本來想說養父,卻一下子想不起那英文單字怎說。
Chuck斜看了黑髮女孩一眼,咕嘈著跟女孩子根本無法溝通之類的東西,來亞拉斯加之前他已經從父親口中聽說過Stacker收養了一個日本女孩、要他跟她好好相處一起玩耍之類的屁話……他那臭老爸以為他們還會玩耍嗎?真是太好笑了。而新聞就更不用說,近乎是鋪天蓋地地報導有關於她被Coyote Tango所救的事跡。
Chuck所認識的世界自從十歲那年便開始崩潰,而眼前這個女孩的世界才剛剛開始而己;他卻忍不住非常壞心──但內心深處卻又很不忿地想:為甚麼她明明就在怪獸的腳底下卻會被救呢?她本該和所有其他不幸的人民一樣無辜死去,但她的存活卻成為了一個奇蹟、一個 象徵機甲也許能夠拯救世界的希望一般。
──而他的媽媽卻得死在不知道是軍人投下的核彈還是怪物的攻擊之下。兩者分別就只在於…
「我看過那張照片,妳只會哭哭啼啼的煩不煩人?」
男孩衝口而出一直隱藏在心裡的話,腦海裡再次上演那千萬遍各種可能性:要是那時候父親已經有機甲的話,他便不用選擇要救自己還是母親;要是那時候已經有Coyote Tango或Lucky Seven的存在、一切也許都會不一樣……
「只有當上機甲的駕駛員才能戰勝那些怪物,而我一定會當上的。」
Chuck的眼神再堅定不過。猶如初生之犢。
Mako愣住,不太理解這男孩怎麼突然將怒氣皆指向自己,但他說的一些部份也是她的夢想,她和他一樣有非得戰鬥不可的理由,而她可不想被對方視為弱者,所以她趕緊道:
「…我也會當上的!」
Chuck不屑的一哼:「女孩子才不可能。」
這讓Mako一下想起小時候爸爸曾經反覆地跟她說鑄劍的技巧:真子、別在意其他人怎麼說,妳會繼承我的一切,即使妳是女生──
她的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既然你可以,我也可以。」她咬牙道。
她絕不會輸給那些根本不該存在的怪物──
「妳只會哭甚麼用處也沒有,他們才不會把機甲給妳。」他抱手一臉權威的樣子。
他絕對會成為打倒所有怪物的英雄──
女孩瞄起了雙眼:「我的爸爸跟老師都說,口氣太大的男生最不可靠。」
「妳──」男孩不禁脹紅了一張臉大喊:「妳的老師已經不能再駕駛機甲了!」
就是這一句話讓Mako揮出了生平第一次的拳。
接下來的一切可想而知,兩個孩子第一次碰面的結果終結於一場最卑劣的打架、手抓牙咬甚麼都用上了,把兩個成年人嚇得不輕,覺得很有必要回去將他們的教育方針重新修訂(──假設Herc知道他該拿自己的兒子怎樣辦的話)。
然而,Stacker和Herc兩個不太合格的父親們始終沒考慮到,也許對於這兩個被現實的戰火催毀了童年的孩子們而言,和另一個孩子的打架成為了他們唯一活著的証明。
也或許是,尋找活下去與及成長的必然代價。
X X X
兩年後再見時他們早已忘記當初的過節,少年少女和一隻狗坐在偌大如鐵山一般的機甲的腳旁,形成最滑稽又逗趣的畫面。唅著吐司和拿著三杯咖啡經過的Tendo Choi都幾乎想用手機拍下來放上推特了,可是實在沒有空餘的手,男人只得跟孩子們打個招呼便匆匆趕回去工作崗位了。
「…臭老頭、明明是叫我們來聚一聚,自己卻跑去約會是甚麼意思。」
感覺像在納涼而百無了賴地跟Max掉球快半個小時的Chuck盯著離他們不遠處的兩個監護人靠站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議著甚麼國家大事,他忍不住跟身旁不太熟悉卻是唯一的同伴問:「妳說如果我們倆再打一場架、他們會不會朝我們看一眼?」
本來安靜地看著書的Mako瞪大了眼睛瞪著他,彷彿他剛剛所說出的最大逆不道的話──也或許她只是單純地沒想到他會跟她搭話而己。她忍不住因為他所說的理由而多看了一眼老師跟Herc所站的位置。呃、也真的太近了一點。
Chuck聳了聳肩彷彿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看她正經八百沒啥反應的樣子他便乾脆站起來,拉了一下牽著Max的繩說:
「實在待不下去啦、這裡太無聊了,Max,我們走!」
「汪!」
鬥牛犬這一刻卻決定背叛主人,賴在Mako的腳邊、任憑Chuck怎樣拉也不肯動,顯然對難得遇上的女孩子馨香念念不忘。
Mako看了看彷彿有說不盡的話題的Stacker和Herc,再看看身旁的Chuck有些尷尬又有些惱羞成怒地拉著鍊繩和腳下對她搖頭晃腦流口水的Max,她覺得這一切很詫異卻又無法抗拒。近乎家庭一般的牽絆,她想。
所以她只好收起書拍了拍裙子站起來。
「…也許你是對的。我們出去走走,給他們一點私人空間相處好了。」
天曉得這次會否換父親們打架呢。
2013.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