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0
一 和 零
第一次裝上配備長刀的義肢時,Gazelle心想,就跟穿上高跟鞋一樣嘛。
落地時那細得猶如針一般的支撐點,考驗著她的平衡力。走了幾步後大腿便開始出現一陣痙攣,她只好退坐到床沿上,晃著腿讓自己的肌肉放鬆下來,看著取代失去的腳骨是中間穿過而至的劍尖。
刺痛。紅舞鞋一般。或人魚的雙腿。
她想。然後發現兩個都是悲劇收場的故事,過於浪漫的聯想被她迅速地拋諸腦後。一如她小時候希望成為舞者,那微不足道早已被忘卻的夢想。
她思考著接下來大概得花上近半年的時間才能夠完全熟悉習慣,讓義肢成為自己的身體一部份,既是復健也是訓練的一部份,即使喪失雙腿,她身體內那叫嚷著仍需要戰鬥的聲音、渴求每一場殺弒時熱血沸騰的腎上腺素……
『成為我的武器吧。』
Valentine對她說。
…當她的手指追逐上打磨得鋒利的弧形邊沿時,留下細細的傷痕,血珠湧出之際,她趕緊把指腹放進嘴裡,邊舔止著傷口邊慶幸著Valentine並不在場,要不然他又要吐得一地都是了──
「Gazelle!我的鋼筆在哪裡?」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老闆已經大聲嚷嚷地駕到。
她回頭看見難得一身禮服的Valentine配著一頂高禮帽和眼鏡走進他們的私人機艙內,一手裡拿著他的筆記簿,另一隻手摸遍全身的口袋都找不到東西而在發脾氣。
「外套內左邊的暗袋。」她淡淡的提醒。
「這種企鵝服怎麼那麼煩?要是我被擦身而過的路人暗中放了個炸彈在身上也不會發現!」憤憤不平的Valentine開始遷怒,Gazelle已經見怪不怪。
「你知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她說完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義肢,在沙發上轉過身:「話說回來,可以幫我拉一下背後的拉鍊嗎?穿上這裙子真是有夠麻煩……」
「好了。」他替她拉上後拍拍她的後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各個名人政要的名字。
他們正在前往美國的飛行路線上,為了準備接下來陪同Valentine參加的宴會,Gazelle得換上跟他相稱的晚裝,連身裙上印有鮮艷的花朵圖案,把長髮全部挽起配上深色的頭飾。即使站在鏡子前再好看,對於正裝她還是沒什麼好感。這一點Valentine的意見和她差不多,兩人都比較喜歡穿著寫上自己性格的服飾──比方說Valentine總愛不顧場合地只穿著代表著嬉哈文化的休閒服,而Gazelle怎樣也會穿著貼身褲以利行動,頂多在外面披上短裙作裝飾;事實上也沒有人敢對他們指指點點。
以她的身手要穿上連身裙並不困難,但需要幫忙這點總讓她不太自在。她喜歡親力親為的感覺,所以她很喜歡現在的職位,她一點也不介意當Valentine的跑腿,畢竟痛宰人的手感,不是自己來就沒有意思了。
不止一次她問他為什麼幹這行卻又連丁點血也見不得,還想盡辦法替他約了一大堆心理醫生想要幫助他解決這問題,直到他覺得她真的熱心過頭了而且成效不彰,他只好指出她沒注意到的事實:
「親愛的Gazelle,妳還在MI6的時候他們想必也替妳安排了一堆心理測試,妳覺得那有用嗎?」
「沒有。」
「那不就對了。一個人有一些弱點並非壞事,要是我能自己來的話就不會找上妳了,而在成就這事上,你我缺一不可。」
他說時用深色的手撫過她的黑色長髮,落在腰際,猶如托住一尊珍貴的瓷器,力度卻更像握住他的武器。
「就跟二元程式一樣,你總需要1和0才能組成最基本的差異,只有1或0根本行不通啊。」
Richmond Valentine,人所共知、富可敵國的電訊科技界總裁,說他是另一個Steve Jobs並不誇張,儘管風格迂迴能否名留青史還有待商確,但名人明星皆爭相想要成為他的產品代言人;當他的品牌有任何新產品推出市面,總可見人們在門市前通宵達旦地排隊購買。
較鮮為人知的時,當年多少人取笑過他的大舌頭、語音不清,他都不以為然。他可不是自誇,從MIT畢業時他所研發的幾項軟體已經令他富甲一方可以直接退休,他卻致力於把他在電訊界裡撈得的大把銀子花在環保研究上。為什麼?他愛死自己的生活了,又怎會讓這個地球在他的有生之年被毀?
再說這本來就是他的專長,年輕時的他視保育和環境科技為未來唯一的出路:石油總有用光的一天,人類過度開取所需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再生能源普及的速度比物種進化還要來得慢。
就像他說過小時候最愛的特務電影,誰不想當拯救全人類免於滅亡的英雄呢?
可惜的是,現在的他嘛、大概當不成英雄了。即使到了美國擁有黑人總統的今天,作為那富極的1%,他注定當不了英雄。有些人會把他奉若神明,有些人卻只會把他當作生財工具,大概還會被冠上瘋子等名號,他也不在乎。因為他會以另一種形式、他所知道最有效的來拯救地球。
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這些名字時,Valentine禁不住想,左右世界的不過就這些人。只需要讓他們全都裝上搖控晶片就沒問題了。他有遺忘什麼人嗎……
然後他抬頭,瞄了瞄坐在不遠處的Gazelle。對方正專心於把自己的刀磨得發光。
她並不在列表上,但她也沒有裝上晶片。
Valentine卻發現自己毫不猶疑地聳了聳肩,隨即把任何顧慮拋諸腦後,翻開下一頁,繼續塗鴉他的新世界。
他太習慣Gazelle的存在了,已經快想不起她不在時他是怎樣渡過井井有條的每一天。
一開始他只是把Gazelle當作助理。前特務的個性還滿沉默的。那倒不是說她不會社交,作為臥底任務經歷之豐富令她能和人對答如流,精通各種語言:西班牙語、日語、法語……Valentine只會說英文,也從來不覺得有需要學懂其他語言。有了Gazelle後他連翻譯也省下了。
兩人相處下來一段日子,彼此總算少了點上司和員工之間的拘謹,大概是她不會說些莫名奇妙又難以理解的話惹他生氣,夠爽快而直接,學習能力也很強,不用半年便對他旗下公司的運作和開發中的計劃瞭如指掌。而且她很勤快──這一點Valentine非常欣賞。她會主動要求任務,什至在他面前提出把沒用的人宰掉好省下不必要的經費。Valentine說只要不用他動手又不會讓他看到血,她喜歡怎樣幹就怎樣幹吧。
兩天後Gazelle回來,沒有帶著人頭或什麼,連作為證據的照片也沒有,就只是把他十五分鐘前打電話叫她買回來的外賣交到他手上,算是就此奠定了兩人彼此信任的關係。
到了他們終於友好得能搭著彼此肩膊之時,他便告訴她他異想天開的計劃,而她除了贊同外還是得適時提醒他幾項現實裡的考量。
某方面來說,Valentine還蠻古董的,比方說喜歡手寫字,即使他是個走在科技最尖端的天才。Gazelle提醒他至少在公開場合上使用自己的產品,但他依然故我。他喜歡吃麥當勞,Gazelle不止一次吐槽他的品味,不過他是老闆他最大,她只能在旁邊稍微善意的提醒、或偷偷的替他改頭換面一番(比方說把那些噁心的醬料換成新鮮的祕製醬汁)。信奉印度教的他還會定時齋戒,對於天梵合人、因果輪迴、階級與哲學自有一套獨特的看法。當他試圖解釋給 Gazelle時,她只能坦白地告訴他無法理解,理論至於她來說有夠空泛的。
她伸手擋在他面前,阻止了他接下來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對他說:
你只需要告訴我,需要執行的事就夠了。
「怎麼了?」Gazelle感受到他的視線,問。
「沒什麼,」他合上他的筆記簿,對她展開他那一向自信又自滿的笑容:「只是很期待今年的情人節妳會送什麼給我。」
Gazelle翻了翻白眼,邊套上義肢時邊說:
「開張單子給我,在那天之前你想要我替你除掉多少人吧,這就是我給你的禮物。」
Valentine忍不住大笑。她從來沒一次讓他失望。
2015.06.14
落地時那細得猶如針一般的支撐點,考驗著她的平衡力。走了幾步後大腿便開始出現一陣痙攣,她只好退坐到床沿上,晃著腿讓自己的肌肉放鬆下來,看著取代失去的腳骨是中間穿過而至的劍尖。
刺痛。紅舞鞋一般。或人魚的雙腿。
她想。然後發現兩個都是悲劇收場的故事,過於浪漫的聯想被她迅速地拋諸腦後。一如她小時候希望成為舞者,那微不足道早已被忘卻的夢想。
她思考著接下來大概得花上近半年的時間才能夠完全熟悉習慣,讓義肢成為自己的身體一部份,既是復健也是訓練的一部份,即使喪失雙腿,她身體內那叫嚷著仍需要戰鬥的聲音、渴求每一場殺弒時熱血沸騰的腎上腺素……
『成為我的武器吧。』
Valentine對她說。
…當她的手指追逐上打磨得鋒利的弧形邊沿時,留下細細的傷痕,血珠湧出之際,她趕緊把指腹放進嘴裡,邊舔止著傷口邊慶幸著Valentine並不在場,要不然他又要吐得一地都是了──
「Gazelle!我的鋼筆在哪裡?」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老闆已經大聲嚷嚷地駕到。
她回頭看見難得一身禮服的Valentine配著一頂高禮帽和眼鏡走進他們的私人機艙內,一手裡拿著他的筆記簿,另一隻手摸遍全身的口袋都找不到東西而在發脾氣。
「外套內左邊的暗袋。」她淡淡的提醒。
「這種企鵝服怎麼那麼煩?要是我被擦身而過的路人暗中放了個炸彈在身上也不會發現!」憤憤不平的Valentine開始遷怒,Gazelle已經見怪不怪。
「你知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她說完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義肢,在沙發上轉過身:「話說回來,可以幫我拉一下背後的拉鍊嗎?穿上這裙子真是有夠麻煩……」
「好了。」他替她拉上後拍拍她的後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各個名人政要的名字。
他們正在前往美國的飛行路線上,為了準備接下來陪同Valentine參加的宴會,Gazelle得換上跟他相稱的晚裝,連身裙上印有鮮艷的花朵圖案,把長髮全部挽起配上深色的頭飾。即使站在鏡子前再好看,對於正裝她還是沒什麼好感。這一點Valentine的意見和她差不多,兩人都比較喜歡穿著寫上自己性格的服飾──比方說Valentine總愛不顧場合地只穿著代表著嬉哈文化的休閒服,而Gazelle怎樣也會穿著貼身褲以利行動,頂多在外面披上短裙作裝飾;事實上也沒有人敢對他們指指點點。
以她的身手要穿上連身裙並不困難,但需要幫忙這點總讓她不太自在。她喜歡親力親為的感覺,所以她很喜歡現在的職位,她一點也不介意當Valentine的跑腿,畢竟痛宰人的手感,不是自己來就沒有意思了。
不止一次她問他為什麼幹這行卻又連丁點血也見不得,還想盡辦法替他約了一大堆心理醫生想要幫助他解決這問題,直到他覺得她真的熱心過頭了而且成效不彰,他只好指出她沒注意到的事實:
「親愛的Gazelle,妳還在MI6的時候他們想必也替妳安排了一堆心理測試,妳覺得那有用嗎?」
「沒有。」
「那不就對了。一個人有一些弱點並非壞事,要是我能自己來的話就不會找上妳了,而在成就這事上,你我缺一不可。」
他說時用深色的手撫過她的黑色長髮,落在腰際,猶如托住一尊珍貴的瓷器,力度卻更像握住他的武器。
「就跟二元程式一樣,你總需要1和0才能組成最基本的差異,只有1或0根本行不通啊。」
Richmond Valentine,人所共知、富可敵國的電訊科技界總裁,說他是另一個Steve Jobs並不誇張,儘管風格迂迴能否名留青史還有待商確,但名人明星皆爭相想要成為他的產品代言人;當他的品牌有任何新產品推出市面,總可見人們在門市前通宵達旦地排隊購買。
較鮮為人知的時,當年多少人取笑過他的大舌頭、語音不清,他都不以為然。他可不是自誇,從MIT畢業時他所研發的幾項軟體已經令他富甲一方可以直接退休,他卻致力於把他在電訊界裡撈得的大把銀子花在環保研究上。為什麼?他愛死自己的生活了,又怎會讓這個地球在他的有生之年被毀?
再說這本來就是他的專長,年輕時的他視保育和環境科技為未來唯一的出路:石油總有用光的一天,人類過度開取所需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再生能源普及的速度比物種進化還要來得慢。
就像他說過小時候最愛的特務電影,誰不想當拯救全人類免於滅亡的英雄呢?
可惜的是,現在的他嘛、大概當不成英雄了。即使到了美國擁有黑人總統的今天,作為那富極的1%,他注定當不了英雄。有些人會把他奉若神明,有些人卻只會把他當作生財工具,大概還會被冠上瘋子等名號,他也不在乎。因為他會以另一種形式、他所知道最有效的來拯救地球。
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這些名字時,Valentine禁不住想,左右世界的不過就這些人。只需要讓他們全都裝上搖控晶片就沒問題了。他有遺忘什麼人嗎……
然後他抬頭,瞄了瞄坐在不遠處的Gazelle。對方正專心於把自己的刀磨得發光。
她並不在列表上,但她也沒有裝上晶片。
Valentine卻發現自己毫不猶疑地聳了聳肩,隨即把任何顧慮拋諸腦後,翻開下一頁,繼續塗鴉他的新世界。
他太習慣Gazelle的存在了,已經快想不起她不在時他是怎樣渡過井井有條的每一天。
一開始他只是把Gazelle當作助理。前特務的個性還滿沉默的。那倒不是說她不會社交,作為臥底任務經歷之豐富令她能和人對答如流,精通各種語言:西班牙語、日語、法語……Valentine只會說英文,也從來不覺得有需要學懂其他語言。有了Gazelle後他連翻譯也省下了。
兩人相處下來一段日子,彼此總算少了點上司和員工之間的拘謹,大概是她不會說些莫名奇妙又難以理解的話惹他生氣,夠爽快而直接,學習能力也很強,不用半年便對他旗下公司的運作和開發中的計劃瞭如指掌。而且她很勤快──這一點Valentine非常欣賞。她會主動要求任務,什至在他面前提出把沒用的人宰掉好省下不必要的經費。Valentine說只要不用他動手又不會讓他看到血,她喜歡怎樣幹就怎樣幹吧。
兩天後Gazelle回來,沒有帶著人頭或什麼,連作為證據的照片也沒有,就只是把他十五分鐘前打電話叫她買回來的外賣交到他手上,算是就此奠定了兩人彼此信任的關係。
到了他們終於友好得能搭著彼此肩膊之時,他便告訴她他異想天開的計劃,而她除了贊同外還是得適時提醒他幾項現實裡的考量。
某方面來說,Valentine還蠻古董的,比方說喜歡手寫字,即使他是個走在科技最尖端的天才。Gazelle提醒他至少在公開場合上使用自己的產品,但他依然故我。他喜歡吃麥當勞,Gazelle不止一次吐槽他的品味,不過他是老闆他最大,她只能在旁邊稍微善意的提醒、或偷偷的替他改頭換面一番(比方說把那些噁心的醬料換成新鮮的祕製醬汁)。信奉印度教的他還會定時齋戒,對於天梵合人、因果輪迴、階級與哲學自有一套獨特的看法。當他試圖解釋給 Gazelle時,她只能坦白地告訴他無法理解,理論至於她來說有夠空泛的。
她伸手擋在他面前,阻止了他接下來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對他說:
你只需要告訴我,需要執行的事就夠了。
「怎麼了?」Gazelle感受到他的視線,問。
「沒什麼,」他合上他的筆記簿,對她展開他那一向自信又自滿的笑容:「只是很期待今年的情人節妳會送什麼給我。」
Gazelle翻了翻白眼,邊套上義肢時邊說:
「開張單子給我,在那天之前你想要我替你除掉多少人吧,這就是我給你的禮物。」
Valentine忍不住大笑。她從來沒一次讓他失望。
2015.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