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own Me and Save Me
淹 沒 我 並 拯 救 我 的 人
一手提著酒瓶,另一手勉強支撐著自己,Jack步伐踉蹌,妓院內那道纏繞著藤蔓的樓梯彎彎向上,如果這是一個惡夢的話,他想,那些藤蔓大概會變成海蛇,隨著他往上的步伐把樓梯覆蓋,緊貼在他的腳踝旁,靜候著咬破皮革的瞬間。他不自覺地扶著腰間的佩劍,想像自己是要攀上險峻懸崖的勇士。
即使閉著眼也能找到那房間,他用力地敲打著門,不顧清晨還沒來臨前四周的安靜。
門很快便被打開,Max瞪著他,彎曲的厚重黑髮落在因衣服滑下而露出的肩膀上,掩蓋了令人暇想的部份。
「你喝醉了。」
「Anne在妳這兒。」
他本來要喊的是「Anne在哪裡」,但衝口而出成了一句回敬,他趕緊用雙手撐著兩邊門框防止對方把門甩上。
抱著手的Max一臉「你是認真的嗎」的表情,挑了挑眉然後不得不把他抓進來關上門,害他幾乎跘到自己的腳。
Jack環視四周,於略為陰暗的房間中看見躺在床上一角、披散著紅髮的Anne正蜷縮在毛毯下熟睡。近乎反射性的,他不禁放輕了腳步,連同呼吸。
身後傳來火柴擦響的聲音,他回頭發現搭上披肩的Max點亮了桌上的蠟燭,她抬頭迎上他的視線時朝Anne的方向比了一比,然後再往身旁兩張椅子側首示意,要他坐下。
他和對方一樣並不想吵醒睡夢中的人,所以他把腰間的劍解下並拉開了椅子,手中半空的酒瓶還沒碰到桌面便被對方收走,儘管不太服氣但他翻了一個白眼後還是坐了下來,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原由的疲累襲來。
越過桌面Max給他遞來一杯水,並坐於他的對面,看著他灌下,等到他混濁的眼神變得稍微清晰之時她才開口。
「不要告訴我你半夜過來是因為你想幹她。」
「……」Jack沒有回答,只是收緊了掌中的杯子,臉上湧上的燥熱似乎無法再用酒醉帶過,算是默認了。
「你還真是醉得不輕。」Max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難掩她的語氣中的責備,令他幾乎就想拍桌離開也不管會不會吵醒其他人,但她頓住了想要說下去的句子,於燭火搖晃之間她彷彿領悟了什麼似地抬頭問他:
「你以為會找到我們在做愛?」
他依然沒作聲,但這次他沒再迴避她的眼神。Max甚至可以感到那雙深沉的棕色眼睛中抹不掉的妒忌,近乎憎恨。
──不,並非憎恨,也許更接近於掉失了另一半的人。
Max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說不定曾想過殺死自己,但即使到現在這一刻他也沒有動手,大概只是因為那個躺在她床上的人。
他憤怒、焦急,卻又束手無策。
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自己手中也有一杯水可以握著──或酒更好,她自嘲地想。可是她並沒有,所以只好交握著雙手,想了好一陣子才躊躇地開口:
「……Jack,我有沒有說過謝謝你?」
一聲近乎無聲的「哈!」響起,Jack嘴角的笑意充滿了不屑。
但Max繼續說下去:「她是你所拯救的,而她救了我,某方面而言我也許該感謝你。」
他的冷笑僵住。
「……她把其餘的都告訴了妳?」
「不,她並沒有。但你們兩人形影不離,不難猜到背後的一切,」Max搖著頭,「但我不會感謝你,我也知道你並不會想要這樣的感謝。畢竟還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Jack審視著她,企圖閱讀出她的想法。
這次換Max別開了視線,落在房間另一端、隱沒於黑暗中的Anne。在這裡她是安全的。
「她想把她的心也分給我,可是那是沒辦法的事,無論她多想,」Max看著自己一雙空空如也的手,彷彿剛放下了某樣握在手中很久的東西、而她正疑惑著為何掌心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然後她露出近乎遺憾一般的微笑,終於把視線落在隔了一張桌子的男人身上。
「我們都知道她的心在哪兒。」
他看著她,她也回望著他,即使兩人透過對方的瞳孔所想著的是另一個人。
「她需要妳。」
良久,Jack打破了沉默,單手搔了搔後腦。儘管不願意,但他不得不承認。
「她也需要你。還是我們該老實一點,我們兩個最需要的都是她?」Max側首,嘴角勾起一個向上的孤度反問。他忍不住跟著失笑。
「所以我會把她還給你,」Max接著說,「只要金子到手,我們三個的目標和願望都能實現。你和Anne、我和這片土地……我們都需要這個、和彼此。」
他們兩人比誰都清楚這才是事實,也因此願意達成某種心照不宣的共識,各退一步。
蠟燭不知何時已經燃盡熄滅。窗邊拉上的薄紗間隱約透出極為微弱的光,那是既是黑暗褪卻又未及光明、難以辨別的顏色。比清晨更淺更輕的氣息開始悄悄地探進來。
Jack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站起來。他的酒意消散得差不多,聰明如他早就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你來這裡是想要幹一場吧?也許我可以給你口交?」
Max的聲音攔住了他,猶如談天氣一般的語調害他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瞪視著她好一陣子才吐出一句乾巴巴的回答:
「……這還真是我生平第一次一聽見便立即讓我萎了的提議。」
Max嘴角反而勾了起來,站起身朝他走來,邊把身上的衣裙解下,俐落得他來不及反駁。她一下子變得赤裸,卻較身著衣物時更為自然,她推著他來到床前:
「老實說我才不管你的老二,但你把我吵醒了,也許你該補償一下我?」
她開始脫他的衣服,而被她推倒在床上的Jack忍不住側首望向正躺在床的另一邊、背對著他們熟睡的Anne。但下一秒他的臉便被跨坐到他身上的Max扳回來,她俯下身,腰背和頸項彎曲的孤度可媲美一隻居高臨下的貓,她將唇貼近在他的耳邊:
「你對我沒反應沒關係,用手吧,像Anne一般。」
Jack發現自己因為這句話而不爭氣地勃起了。Max卻沒有閒著,一如她剛剛所說的,她沒有管他或他的老二,只是捉起他的雙手,讓其中一隻揉上她的胸部,而另一隻則帶到她的私處。
他們花了一點時間來適應彼此。當他的手指摳進來時,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她抓住了他的肩,當他在她耳邊對她說可以再用力一點、抓傷他也沒關係時,她想她還是會給他一個手活的。
※
Anne醒來的時候,房間是一片清晨的藍色。曖味而明媚的、近乎呻吟的顏色。
──不對,是有人在呻吟才對。
她猛地翻過身,床的另一邊的畫面讓她以為自己仍在夢裡。
Max陷坐於枕頭和毯子中,而Jack正埋首於她曲起的雙腿之間。兩人皆赤裸著,喘息著,皮膚上佈滿細小的汗珠。黑色的曲髮在胸部上隨著聲音而顫動著,猶如琴弦一般,Max的一隻手抓緊著Jack的髮,另一隻手則摟緊了床單。
Anne認得那個表情,高潮來臨時,看似最為脆弱但也是Max最為真實的一刻。
她只覺得喉間一陣乾涸,連嗓音也變得沙啞,她不知道該喊出誰的名字。
Max睜開眼時發現了她,費力的眨了眨眼讓睫毛上的汗水落下,然後嘴角漫上無人能拒絕的溫柔微笑,朝她伸出了手,無聲地呼喚著她。她如遭受磁石般的引力忍不住靠近Max之時,Jack似乎也察覺到什麼抬頭,他轉首後望過來的視線剛好對上了她的。那一刻Anne抓住了Max的手,卻想也沒想便上前吻住了Jack。
Jack愣了一愣,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唇邊的人是Anne。但下一秒他便立即回應著她,熱烈的、真切的、近乎飢渴的吻。他們用上了齒和舌,既不美麗又毫不溫柔的,糟蹋著彼此的唇瓣。Anne在Jack的嘴裡嚐到Max的味道,像是三人第一次接吻一般,即使他已經是她這輩子最常吻的人了。
Anne想,他的吻大概是在這世上她唯一懷念的。她和他的吻總是帶著鹹味,大概是唇邊沾染著海風中的鹽粒,再加上他身上男性的氣息、來自她本身的慾望。每次都叫她想起逃走的甘美和自由的海洋,遠離污濁陰暗的倫敦,迎來另一種只屬於拿騷的血鏽。
她觸摸他稜角的臉,鬍渣刺過她的掌心,跟他做愛時她總愛抓緊著他,足以捏碎石頭的力度,彷彿能從他皮膚包裹下的血肉中得到一絲快感和慰藉。猶如站在甲板上於風浪間用盡力氣拉扯的繩索、或只是指縫間那樣原始的沙子,但在轉過身撿起掉落的皮革帽子時偶然變得輕柔的觸感。
他總是任由她在他身上留下各種瘀青,即使事後他總愛開口抱怨卻往往帶著打趣的意味,那是兩人之間的情趣。除了他之外她再也無法跟任何人分享的,而他甚至無法想像別的可能性。
Anne深知這和Max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Max豐盈而柔軟,沒有任何稜角卻比岩石更為堅硬。明明她倆的身體構造如此相近,偏偏只有Max能令她著魔入迷。
Max會在她耳邊說情話──放開一切,Anne──動人煽情的呢喃,大概把她一輩子所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及Max對她說一句:為了我,放開這一切。
假若當下她能抵抗滅頂的慾望而睜開雙眼的話,她會對上Max的目光,那雙充斥著各樣難以付諸出口的憂傷和快樂的眼睛,唇舌交纏間,對方總是如此專注而緩慢地將她解開,指尖彷彿能觸及最微小也最為脆弱的部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所在的部份。
Max在Jack進入她時從後抱著她,吻上她的眉稍,在她喊出她的名字時也喊出他的。
他們陷入情慾之中一如溺水的人、躍進水中想要挽救對方卻又同樣身陷險境。男人或女人、海盜或妓女,只有在這拯救和被拯救的輪迴中他們才能確認自己仍生存著,即使只是奮力地踏著水、勉強地於水面上浮沉著、張嘴喝下海水的同時又呼吸著大口的空氣,用盡力氣才能掙扎求存的生存之道。
只有緊握著彼此、或狠狠地把對方幹進床裡,他們才不會被文明的世界所淹沒。
2017.03.05
收錄於黑帆劇終紀念合本《The Absent Thereof》,感謝主催Ellery和所有合本創作者,與及黑帆這輯完美的好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