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sh you were here (glad that you were not)
希 望 你 在 這 兒 ( 並 慶 幸 你 不 在 )
娜塔莎以為布魯斯離開後她會一蹶不振。
然而實情是在奧創事件之後,她忙著與史蒂夫還有山姆給新加入復仇者的成員安排一系列的特訓和練習。兩位新人,汪達和幻視皆潛力無窮。先不說幻視是由一顆來自宇宙初開的能量寶石所產生的機器有機體,單是汪達的能力便是他們目前所接觸過的異能者當中最難以估量的一位。
大部份的時候,史蒂夫負責汪達和幻視的實戰訓練。不止是因為他頂著美國隊長這稱號,更是因為他擁有超級士兵的體質。娜塔莎則花較多時間和山姆合作,旁觀史蒂夫跟汪達還有幻視的練習時,同時思考著凡人之身的她,該如何介入各種各樣異能和外星科技的戰爭裡。她與史蒂夫商討戰略上可行的組合和對策,山姆則會在這時問她想不想增添一對獵鷹般的翅膀、或他那些可以遠距離搖控的小可愛。娜塔莎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嗜好和品味,給機械取暱稱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
史蒂夫曾為著汪達的心理情況詢問過她的意見。那個剛失去兄弟的女孩比任何人都更為憤怒、憂傷且不解。娜塔莎對史蒂夫坦言她認為克林特比自己更擅長那樣的角色,可惜特訓才開始沒多久,克林特便因為小兒子的出生請了長假。他們都清楚汪達太過年輕,一直以來只習慣與唯一的雙胞胎兄弟合作,導致在她落單時,無論是防禦或攻擊方面都毫無章法可言,全憑保護自己的反射作用來驅動。
作為行動小組的執行組長與及訓練官,史蒂夫和娜塔莎兩人都發現汪達若被要求跟其他人配合,對於自身的掌控和拿捏就顯得很不穩定,使用念力和隔空移動不是用力過猛就是失了準頭,彷彿同伴並非戰友而是敵人。演練的時候除了可以穿透空間的幻視能夠避開她的錯誤攻擊外,不少人都會掛彩。豐富的戰場經驗使娜塔莎和山姆等普通人得以保住性命,但這也使得讓汪達加入實戰團隊的討論一再延遲。
──至少體能上這和浩克的訓練相比還不算什麼,娜塔莎心想,可是該如何應對一個能夠輕易進入別人腦中挖出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的新成員,任何團隊都沒有可以參考的經驗,即使是復仇者。
結果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終能讓汪達敞開心房的竟然是介於機械與生命體之間的存在。
說來也許奇怪,以人類標準而言可算是初生兒的幻視總是安靜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一開口卻總是近乎坦率、直言不諱地指出令人無法忽視的觀點,給團隊提供理性的分析。
老實說,娜塔莎難以辨清這算是吊橋效應還是雛鳥情結,兩者都不太正確,也許,像她自己曾經說過的一樣,習慣是最致命而決定性的。有鑑於他們一起進行訓練,而兩人皆無處可歸的關係,汪達和幻視之間很快建立出一種外人無法輕易介入的連結──汪達引導他有關於人類世界的一切,尤其是社交互動上各種無法量化的潛規則。不像普遍人類皆有著各式各樣不願意被他人窺視的祕密,幻視遞補了汪達於精神層面上所需要的基石。
『沒有人可以像幻視那樣對我毫無顧忌且毫無保留地接納我和我的能力,這世上大概除了皮特羅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汪達這樣說時,人正坐在復仇者基地的開放式交誼廳進行電影之夜,是的,汪達和幻視兩個人辦的電影之夜。
那是一個較為平靜的晚上,上一個團隊任務剛完結不久,大部份成員各有需要處理的事宜:史蒂夫應希爾探員的邀請前往洛杉磯一趟,聽說要給教育局還是衛生推廣部拍一系列的宣導影片,將會用作全美五十二個州公立高中小學的教材。為此娜塔莎和山姆還打賭必須要在事後取得影片,好作為未來要脅史蒂夫之用。而從華盛頓搬來紐約的山姆於市內找到不止一個退役士兵互助小組,只要是不用出任務的晚上他都會進城參與那些定期聚會。不用出門的娜塔莎則在會議室裡待了一整個下午,利用室內附設的全息投影科技出席一個跨組織會議──打從奧創事件後他們一直在追蹤那個販賣釩合金的黑市軍火商尤里西斯.克勞,那傢伙囂張又意外的難纏,手下眾多且毫不忌諱於人群中開火,惡名超彰的他在好幾個國家的通緝名單上皆名列前茅,其中來自瓦干達的指責特別嚴厲。正因為各種各樣繁瑣的外交條例,雖然不少國家都想將之逮捕歸案,但卻沒有任何組織願意一同合作。整個會議下來,娜塔莎只想對一直在交汲跨國執法的國際刑警翻白眼、並向從一開始便拒絕分享任何情報的中情局比中指。
所以當她踏出會議室、穿過交誼廳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時一心只想把冰箱內任何含酒精成份的飲料都捧回房裡喝個夠。
她的腳步頓住,因為液晶螢幕上放著黑白的老電影,汪達正窩坐在沙發裡,膝上蓋著毯子,拉長了袖子墊著掌心好捧著一杯正冒出緩緩暖意的熱可可。坐在她身旁的幻視面前則是一大碗爆米花,專注而認真地盯著螢幕,即使他根本不吃任何食物。他最近還穿起了襯衫和長褲,總之整個畫面違和而溫馨,讓娜塔莎很確定自己闖入了他們的約會。
幻視發現娜塔莎時邀請她加入他們,還開口跟她解釋這是汪達的主意,讓他能多體驗普通人的娛樂。
娜塔莎搖了搖頭正打算拒絕,順勢朝冰箱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只是想拿酒喝,但話還沒有說完,幻視便消失了,娜塔莎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在冰箱前出現,並打開了門從中取出一瓶啤酒。下一秒他出現在她面前,把冰涼的啤酒與那一整碗爆米花遞給她,態度誠懇。
坐在沙發上的汪達看著這一切發生,卻又來不及阻止,只好從幻視背後投給她抱歉的神情,同時看著幻視的眼神既無奈又寵溺。
娜塔莎不得不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有機生命體還沒學會約會應該是兩個人的潛規則,她注定得當一次電燈泡,就待一會兒再找藉口離開好了。她坐到沙發的另一端,確定距離足以不會阻礙那小倆口。
幻視坐回汪達的旁邊,期間傳來汪達低聲給他解說電影裡的劇情、或告訴他她喜歡的地方。
娜塔莎讓自己放鬆了一下下,中途說不定還睡著了,醒過來時發現只有汪達坐在她旁邊,而她身上蓋著之前本在對方膝上的毯子,電影還在播放著,她向汪達投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汪達朝她笑了笑還聳了聳肩,說剛剛幻視接到東尼的通知需要他幫忙,於是他就離席,留下她──和一個睡著的女特務。
『……這也太扯了,東尼知道你們在一起嗎?』
剛醒來的娜塔莎不禁扶著額,感到一陣荒謬,忍不住問。
汪達搖了搖頭卻一臉顯得不怎麼在意,娜塔莎心想這的確沒什麼好說的,汪達也緊接著補充:『嚴格來說我們也沒跟隊長說過。』
娜塔莎擺了擺手:『放心好了,史蒂夫那個老古董對這種事最遲鈍,所以我和山姆老早就提醒他──』話沒說完她便在心裡咒罵了自己一聲,這種說法簡直就像他們整天在背後談論兩人一般。
這讓她們陷入一陣尷尬的靜默。
汪達假咳了一聲,問:
『我跟幻視很明顯嗎?』
這開門見山的問題換得娜塔莎選擇用詞時更為小心,畢竟她們兩人私下其實不算是特別親密或友好,就像所有復仇者成員之間會討論任務和戰術、閒聊一些無傷大雅的時事話題、有時候會彼此挖苦一下或開玩笑、意見相左時語氣也許會變得尖銳,但大部份時候算是相安無事,保持著恰到好處、一起共事的同僚關係,這一點和大部份職場並無差別。然而他們從沒點破的是自奧創事件時便種下的因果。
『你跟我或史蒂夫不親近也不奇怪,畢竟我們曾經是交手過的敵人……可是山姆並沒有和你正面衝突過,演練中你給他的信任卻很明顯遠不及你給幻視的。』
最後娜塔莎選擇用客觀的事實來描述她所知的狀況,汪達卻失笑,當下便繞過她的小心翼翼,直白地回答:『你們和山姆都很友善,但終究跟我是不一樣的……我知道這聽上去很目中無人,抱歉、』頓了一頓,汪達也像是在想著該如何修飾自己的用詞,但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下去:
『沒有人可以像幻視般對我毫無顧忌且毫無保留地接納我和我的能力,這世上除了皮特羅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她那再肯定不過的口吻令娜塔莎一瞬間想起布魯斯。這聯想任誰都會覺得詭異,但對方那近乎斷定的語氣和娜塔莎所知的那個布魯斯太相似──失去貝蒂後便堅信著這世上除了自己一人外不會再獲得理解,只有餘下對周遭和自身的恐懼……
『我曾問過克林特為何會在戰場上邀請你們。』
娜塔莎突然說。汪達眨了眨眼,大概意外於話題的轉變。
『我說他這莫名奇妙的習慣真的該改一下……話說回來我也是被他從敵方拉過來的,』娜塔莎的嘴角勾起微笑,像是另一個故事的承諾,然後她歛去了笑容,語氣變得認真,『你的能力的確危險而強大,而你也想幫助別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一起演練、找出能幫助你的方法。這也是克林特邀請你加入復仇者的原因之一,你將不會是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她伸出手握了握對方的肩膊,察覺到掌心下本來緊繃的肢體動作慢慢放鬆下來。而汪達回給她的微笑也不再是一直以來客套而拘謹的,大概是娜塔莎所見過和對方的年紀最為相稱的純真笑容。
她們接著有一搭沒一搭聊些無關緊要的事,然後汪達問她,作為間諜之外她的人生還有什麼。
娜塔莎支著下巴陷入了思考人生的模式,也許是剛睡醒不久的關係,她不好意思告訴對方在那之前她還真的沒什麼別的計劃或野心。加入神盾局之前她是祖國培養出來的間諜,成為神盾局一員後她依然重操舊業,因為那是她最擅長也最熟悉的,近乎本能,一個獨當一面的特務。
神盾局瓦解後她便只剩下復仇者的身份。
她無可避免地憶起汪達曾令她想起的過去。
那些顏色鮮明的記憶,血紅色的芭蕾舞鞋、血紅色的房間、血紅色的手術。
她甩了甩頭,當下的恐懼和憤怒已經褪卻了不少──誰的心中都住著怪物,人們總是說那是自己造就的。可是大部份時候那怪物都是別人裝入的,在瓶口還小的時候就放進去了,而那怪物愈長愈大,沒有人找到把怪物驅走的方法,也拿不出來了,除了把瓶子摔碎。然而沒有人願意賭一把,把瓶子摔破放出怪物後,自己該如何面對。
──這世上大概只有布魯斯一人每次都把瓶子摔破,然後在深淵裡滿手碎片,讓浩克再次容納在他的體內。一次又一次。
娜塔莎閉上雙眼。
然後她想起自己親手將他推下去那一刻。
她也是把他的瓶子摔破的兇手之一。
後來弗瑞來探視時曾告訴她載著浩克的昆式戰機墜落於班達海,半調侃半安慰她說也許不久後他們會收到班納寄來的明信片。
上面也許會寫著『希望妳在這兒』──她這樣說時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曾經是通緝犯的他果然很擅長隱藏行蹤,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日子久了娜塔莎也把布魯斯存放在腦海的一角,偶爾會想起她傳給昆式戰機的最後一道訊息,是對浩克的勸說,不知道作為人類的布魯斯最後到底有沒有看到。
然後復仇者接到了情報:他們一直在追蹤九頭蛇餘黨中的一名關鍵人物──『叉骨』布洛克.朗姆洛將會現身於拉哥斯。
※
娜塔莎還記得新成員加入復仇者的初期,東尼曾經被邀請來新基地作指導和演練時的對手,但奧創事件後顯然所有人仍然心存芥蒂,聰明人如東尼亦圓滑地婉拒了。
有時候娜塔莎不免感到一絲微妙和難以明言的惋惜。畢竟她的歷史跟東尼要久遠多了,但近幾年因為神盾局的關係導致娜塔莎和史蒂夫頻繁地共事、一同出任務的次數早已數不清。在大部份人眼中東尼和史蒂夫兩人性格迴然不同,娜塔莎卻無法打從心底贊同這說法。她當過東尼的祕書、更和史蒂夫結伴潛逃過,娜塔莎親眼目賭過他們被動搖的剎那,在她看來這兩人都是她所知最固執的人──東尼愛用一堆胡扯和大把金錢把自己包裝起來,史蒂夫則是以作為軍人的出身、被封為戰爭英雄的枷鎖約束著自己。兩人在娜塔莎眼中不相伯仲,他們皆被各種對他人的責任感所束縛著,但最終卻都選擇自己所相信的道路而行走。
她騙過東尼,也曾對史蒂夫有所隱瞞,在神盾局瓦解前,她既是弗瑞的手下也同樣是復仇者的一員,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的雙重身份,而事實上她不止一次同時進行好幾個有利益衝突的任務(不然一開始弗瑞就不會安插她在復仇者當中)。這也造成了來自雙方的質疑聲音,畢竟若要是到了關鍵之時,她到底會捍衛誰的利益?復仇者的?神盾局?還是她自己的?
老實說她無法回答,最終只能由她的行動來證明她的立場和她的決定。
因為每次上戰場時都是一種選擇,她挑選她的敵人也慎選她的盟友,不止是因為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仰賴於此,更是因為每一次都是一個考驗,她是誰、又為了什麼而戰,那是超脫任何一個組織可以定義的。
只有她所做的能回答這一切。
※
簽署蘇科維亞協議是勢在必行的事。
坐在那個辦公室裡聽著國務卿羅斯解釋條約,娜塔莎心想,還好布魯斯並不在這裡。
因為接下來羅斯便質問史蒂夫知不知道索爾和班納的所在,沒等他回答就轉身準備離開,交待他們得在三天後出席在維也納舉辦的協議研討會,簡單點來說就是到時得交上所有復仇者成員的簽名。
而當她喊住羅斯問如果他們不簽署的後果,羅斯的回答是強制退休。
她失笑,幾年前若有人這樣告訴她,還真是令人夢寐以求的消息呢。
※
羅德支持,山姆反對。幻視認為不可忽視復仇者集結所造成的廣大影響。
東尼乾脆給他們看在蘇科維亞死去的男孩的照片,史蒂夫則始終無法再次成為任何國家或政府的傀儡。
一個緊接著一個表態。到娜塔莎時她只好指出如果簽署的話,他們或許還有能夠扭轉局勢的機會。
沒有了神盾局作後盾,他們的選擇並不多。諷刺的是神盾局正正是一個組織被扭曲改造的例子。史蒂夫的顧慮依然合理,然而東尼的考量也不可忽視。
娜塔莎自認無需堅守史蒂夫的原則,也沒有東尼的包袱──好吧,也許有一點,但和大部份人執著於正確的事上相較,她向來都行走於灰色地帶,可說是出生到現在一直如此。這世界對她來說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只有利用當前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才是前進的道路。
所以她代替史蒂夫還有其他人、以復仇者的代表身份出席維也納的聯合國會議也是意料中事。
會議開始之前她有幸和瓦干達的國王與及王子打招呼,彼此皆彬彬有禮、表現出和善友好的外交手段,話說間對於外來者的不信任感卻也顯而易見,娜塔莎有預感這個會議將讓復仇者置於不利的位置,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盡可能以低姿態爭取好感度。
然而下一秒爆炸響起,玻璃震碎。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無論用任何藉口或手段皆無法輕鬆帶過。
※
中情局於布加勒斯特臨時設置的辦公室一點也不馬虎,從柏林調來的人力物力可媲美一支小型軍隊。大概從一開始當情報顯示冬日士兵──聯合國會議爆炸案的頭號嫌疑犯──現身於羅馬尼亞時,中情局和聯合國相關部門便已經和國際刑警與及當地警方合作,畢竟高層下達的指令是必要時可以當場射殺。
而現在懸掛在牆上的幾個液晶螢幕正在轉播美國隊長和獵鷹追逐著冬兵,緊隨其後還有一大堆武裝部隊和當地警察,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中途出現一位揮舞著銀爪、和其他超級英雄打成平手的黑影。
新的異能者?這大概是在場所有人的猜測,包括隔著螢幕在另一端觀看的娜塔莎。她的身旁站著難得仍穿著襯衫打上領結、半小時前才和羅德一起到來的東尼。她跟東尼彼此對望了一眼,顯然同樣對於突如其來的變化並不樂觀。情況已經夠複雜了,在這時間點再出現新的異能者對於復仇者這隊伍來說可謂百害而無一利,而且立即便會被外界視為同一伙,但這人顯然不是站在史蒂夫或山姆那一邊,朝冬兵所發動的攻擊比特種部隊們更不顧一切……
東尼用腕間的通訊器問羅德還有多久才能追上他們,得到的回答是目標一行人相繼進入地下隊道阻礙了視野。事實上羅德一抵達便啟動戰爭機器,親自前往現場支援官方派出的隊伍,娜塔莎直接從維也納趕來也只比他們早上幾小時,一直與中情局交涉卻幾乎連辦公室的門口都走不進──因為逮捕冬兵這項任務從一開始便已經把復仇者排除在外,從史蒂夫把她勸說的電話掛掉來看,他大概早已經下定決心以個人的身份非介入不可,還拉上了山姆;她只好趕緊找來東尼和羅德一起尾隨至此善後。
最先到達的娜塔莎因為單獨一人而被中情局擋於門外,還好有卡特探員的幫忙,至少在等待期間讓她把沾滿塵埃和灰燼的套裝換掉。當東尼抵達時,他和羅德兩人支持了娜塔莎的說法──美國隊長和獵鷹兩人的行為並不代表復仇者的立場,請讓他們來親自勸服自己的成員,並協助幫助把冬兵緝捕歸案。
他們總算獲得進入臨特指揮中心的權限,迎接他們的卻是勢必已在全球各大新聞台上直播的畫面,事情實在不能更糟了。東尼一臉鐵青,腦袋大概在十多個律師團隊的選擇之間打轉;而她則抱著雙手緊盯全程,指尖忍不住於臂上敲著,一直到眾人終於於隧道出口被羅德制止,包括那個神祕的黑衣人。
當那人脫下面罩之時,娜塔莎手邊的動作不禁停住,身旁的東尼更是忍不住喃喃說:『這是另類的臥底老闆整人節目嗎』,因為能看見這一幕的人都驚呆了。
──面具下的不是別人,正是瓦干達的王子、很快便會繼任成為國王的提恰拉殿下本人。
娜塔莎難以置信當初和她並排坐在爆炸現場外的年輕王子說出將會親手為父報仇的話語並非一時意氣,而是立即將之付諸實行。
彷彿事情還不夠複雜一般,現在再加上瓦干達王室的介入,這下該怎樣收拾?
就像應和她的想法一般,東尼的手機響起了,上面毫不意外地顯示著國務卿羅斯的名字。
東尼對上她的眼神,輕扯起嘴角,笑意卻無法到底:「看來在確定隊長和他的伙伴們皆安全送往柏林之前都得讓他待在線上一會了。」
※
以為冬兵落網並將他成功轉運到中情局位於柏林的設施裡事情便能告一段落的他們實在太天真了,緊接下來是一連串的災難:冬兵逃脫,沿路是一堆爆炸、破壞和傷亡。史蒂夫和山姆跟冬兵一起失蹤了;東尼則受了輕傷,好不容易才跟國務卿換來三十六小時的最後限期。
他們完全人手不足,東尼決定回紐約一趟,據說在皇后區有一位他觀察已久的年輕人也許能派上用場;娜塔莎則打算留在這裡拉攏瓦干達的下一任國王,擁有共同目標的話能加深成為盟友的機率,雖然她有預感對方並不會這麼輕易買帳,大概仍需要一點勸說。
於是她站在屬於瓦干達使節的黑色加長房車前,堵住正要離開的提恰拉和他的隨身護衛,差點又釀成另一樁國際事件。還好在她提出他們能互惠互利時,提恰拉便爽快答應了,還邀請她上車一路詳談。
「殿下,你的行動力令人佩服,但穿著和冬兵那手臂一樣由釩金屬所製的鎧甲,並不代表你就能找到他。」
車內的空間寬闊得猶如一間移動中的小型會議室,娜塔莎坐在背向駕駛席的座位上,朝對面的提恰拉展開有禮友善的微笑,嘗試採用恭維和商議的語氣。
「羅曼諾夫,可別讓我妹妹聽到你把那古董跟黑豹最新研發的護身鎧甲相提並論,要不然她可不會放過你。」
很快便會成為一國之君的男人顯得神態自若,即使貴為王室人員,提恰拉的穿著卻非常簡單:和那身釩金屬鎧甲近似的黑色休閒服,只有胸前掛著耀眼且獨特的銀爪形狀飾物。淡然的口吻表示他不想在這議題上多談,但也不怎麼在乎。
妹妹?那想必是瓦干達的公主……但研發鎧甲?娜塔莎決定先把這些資訊先暫放到一旁,她瞄了一眼坐在提恰拉身旁的護衛,那位眼神堅定的女子自從車子發動後便沒再多看她一眼,只是把視線轉往茶色玻璃窗外看著車外飛快移動著的風景,把玩著腕間的手鍊;然而娜塔莎很確定她即使是動一根汗毛對方也會立即有所反應。
而且,娜塔莎剛剛意識到她背後的司機席是空著的。
──瓦干達已經擁有無人駕駛的科技?這和中情局或復仇者所知的情報皆不相符。
她思考著,不止是冬兵的關係,顯然有什麼打從一開始包括復仇者在內、所有人都漏看了的,而且影響極為巨大促使瓦干達的介入;答案就坐在她面前,她只需要問出正確的問題……
他們已經落後太多了,一再追趕著看不見的敵人,就跟上一次對上奧創時一樣,先是輕視了麥西莫夫兩兄妹而造成浩克在約翰尼斯堡的暴走、幾乎把市中心變成地獄,緊接著遭殃的是整個蘇科維亞……
等一下、他們當初之所以前往南非也是為因為釩金屬的關係……
然後她想起一個名字,熟悉而陌生,他們曾經遇上卻將之遺忘,因為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惡棍。當初他們一群復仇者為了對付奧創而不得不進行最原始的資料搜尋,挖出了一大堆紙本檔案,東尼認出了那個人、還是布魯斯找出和瓦干達的關聯──
「……尤里西斯.克勞?」
提恰拉的臉色一沉。
「釩金屬這物質一再出現,冬兵的手臂是當年九頭蛇替他裝置的,但近十多年外流的機會除了限量的軍用買賣之外就只有克勞這個黑市商人……上一次我們之所以找到他也是因為奧創想要奪走他庫存的釩金屬……他的脖子上有著來自瓦干達的烙印、名為『小偷』的標記……」
「他殘殺我們的人民,一如你的復仇者同伴。這就是為什麼瓦干達需要自己的保護者。」
提恰拉冷冷地打斷了她,眼神銳利如獵豹。
娜塔莎突然領悟到眼前這人也是一個復仇者,既是為了他的父親,也是為了他的國土。
她不得不沉默好一陣子,思考了良久才想到該如何回答。
「殿下,我相信你知道我的同伴在拉哥斯造成的傷害並非針對你的人民,她的年紀說不定和你妹妹相差不遠。」
「即使是我的妹妹,在瓦干達內造成他人的傷亡也是需要負上責任的。」
「我同意,這就是我為什麼贊同簽署蘇科維亞協議。」
她終於能迎上他的視線,對方卻挑了挑眉,清晰地指出當下諷刺之處:
「但你的同伴有一半以上都不願意,包括那個和我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這使得你和史塔克必須找我合作。」
「他們……各有無法妥協的成因,」娜塔莎搖了搖首,只能在內心嘆一口氣,「老實說,我也無法完全信任擬寫這份文件的每一個人,但我們都必須做非做不可的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殿下。」
「也許……」
提恰拉輕皺起眉頭,審視她的眼神不完全是贊同但也不是批判,更接近不解,然後他突然說:「看來你並不特別喜歡真相。」
娜塔莎對於他的觀察一下子想不到任何反駁,因為那是正確的評論,真相固然重要但向來是其次的──畢竟大部份人並不會知道真正的真相,而作為特務她的目的總是以完成任務為先,以最快速、最有效的方式達到目的。每一個間諜獨自一人也能生存下去,單獨滲透是必然的,若然處於一個團隊裡則必須確保每人能夠分工合作、並以保持自己活命還有完成任務為目標。
最少的傷亡、但若有需要時也不計犧牲。
這也是為什麼汪達的過失更加難以忽視,但在當下娜塔莎多少能理解她的判斷:如其讓爆炸發生在市集正中央,將之帶往空中既是反射條件作用,或許也是最佳選擇。但緊接下來……
在拉哥斯半空中的爆炸和幾天前於維也納聯合國總部內的爆炸重疊在一起。娜塔莎不禁閉上眼,提恰拉的原因同樣顯而易見,這一再重覆的死亡,流出的鮮血皆來自他的血親和人民,復仇成為保衛的唯一方法。
「這就是為什麼我無法完全信任妳,羅曼諾夫,妳會讓自己簽署妳並不完全認同的條約。」
提恰拉的低嗓音把她從思緒中拉回來,娜塔莎這才發現在她沒察覺的時候,他已改變了本來輕鬆自在的坐姿,正傾身俯前,手肘支在膝上,將半張臉隱藏在交握的雙手背後。
他接著說:「美國隊長會為了他認為對的事而放棄他所擁有的一切,史塔克則相反,為了他想保護的一切而一再作出改變;妳則會妥協和背叛。」
這次娜塔莎想反駁,對方卻已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還是會和你們合作的。我有能力找到冬日士兵,但既然妳說妳知道地點的話,現下妳也了解我的目的和理由,就像妳說的,何不互相幫助?」
她盯看著他好一會,最後只好嘆口氣認栽了。
敲響耳邊的通訊器,她和東尼飛快地交換了訊息,確認過後掛斷了通話。她告訴提恰拉:
「找到他們了,萊比錫哈雷機場。」
只見對方給坐在身旁的護衛一個點頭,對方像是不經意一般轉了轉手腕上的珠子,車子離開了本來的行線,駛上往南的高速公路後開始全面加速。
娜塔莎靠到椅背上,不禁審視著面前看似年輕的沉靜男子。
她果然太看輕他。不擅長政治遊戲的是她才對,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拉攏他呢。娜塔莎心想。可是單從這不到半小時的對話就讓她知道對方並不會加入。
再者,想要招募黑豹的話,前提是復仇者聯盟在經過這一次後還存在。
※
跟提恰拉的對話使娜塔莎發現,如果今天位置對調──比方說克林特成為國際通輯犯,她可能會做出跟史蒂夫差不多相同的決擇,畢竟即使克林特淪為洛基的傀儡之時,她都無法完全放棄他。是的,她還是會很用力地揍他,直到他想起自己。然而這也正是矛盾之處:像她或克林特就算再厲害也還是人類,一顆恰好的子彈,或夠硬的拳頭就能解決他們;但像美國隊長的超級士兵、或緋紅女巫這樣的超人類又有誰能夠阻止?她當然不會天真得以為一張紙上談兵的條約就能控制他們。而促使這種對立的正是對彼此的恐懼。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克服對浩克的恐懼,在這當中還有布魯斯的存在。她和浩克建立的關係、和布魯斯之間難以理清的情愫,這些都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抹去。
東尼曾跟她打趣說也許他們該找布魯斯幫忙時,她禁不住失笑:
『你跟史蒂夫……也許就是得這樣揍對方一頓才行吧。我們當中每個都不是什麼坦率的人,太多祕密了。』
她揮了揮手,換來東尼表情複雜地看著她:
『布魯斯說了差不多的話……我打過電話給他,他說我跟羅傑斯是在比屌大。還沒說完他的手機就被搶過去了,你猜到他跟誰在一起嗎?竟然是索爾。我倒是沒想到索爾在找我,他連手機也沒有……』
當東尼持續碎碎唸時,娜塔莎花了好幾秒鐘才從東尼和布魯斯有聯絡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然後她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一下除了布魯斯外還有索爾,沒找到還比較好。說到底這可是人類之間的玩意兒。一紙條文如何約束一個能夠穿越時空的神祇?還是別讓索爾搞混進這渾水。更別說對於那個視戰鬥為榮耀的非人來說,大概不會理解人類為何會為了這種事而吵個沒完。
夥伴的性命、戰友的尊嚴,所謂的正確之事總是存在於那樣的灰色地帶。只有人類才會分你我。
就娜塔莎所知,很久以前東尼也曾遊走於那樣的灰色地帶,然而當他披上鋼鐵人的鎧甲後便一直試圖重回正軌──對東尼來說,正軌的意思是讓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與小辣椒在一起。而她也知道如果給予史蒂夫一個改變過去的機會,他大概會回去和佩姬一起再次共渡餘生。克林特有他的家庭需要守護,任務之前這比一切都更為重要。汪達和幻視則希望能給予對方一個能夠容納彼此的世界。
可惜現實是,他們沒有一個願意退讓,世界也不會為他們而改變。
即使他們攔下對方,她所知的也必然地、無可避免地將會發生。
所以當她在機場放走史蒂夫和巴恩斯時,她作出了一個決擇。
──那是四年前的她大概無法想像自己擁有作出選擇的權利。
她的背叛也是屬於她的一個選擇。
※
之後的一切一如她所料,因為兩方都不願意住手所以最終機場那一場對峙成為了任何一方都不怎樣光采的歷史。事後憤怒的東尼故意來找蹅一般說是否她的間諜本性讓她一再出賣她身邊的人,讓娜塔莎意識到連平常總是能想出最聰明的話來挖苦他人的東尼也會用上如此拙劣的方式來面對她最終的選擇,這害她也忍不住用氣話來回他,因為羅德的傷只是起始。
另外因為娜塔莎協助史蒂夫逃脫的關係,提恰拉把她的名字交給官方組織,害她必須再次逃亡。不得不說那一瞬那讓她感受到被背叛的滋味。
老實說,她背叛過很多人、很多組織,也許很輕鬆也或許很困難。
她作出的每一個選擇,又有多少個是完全屬於她的意志。
娜塔莎再一次想起她背叛過的人,包括布魯斯。她慶幸他並不在這兒。
(即使她希望他在這兒,她更慶幸他不在這。)
為了避過風頭,娜塔莎乾脆染了金髮。後來輾轉得知美國隊長放棄了盾,而真正的幕後黑手齊莫被捕並交予反恐部隊和國際法庭審判後,她試著和史蒂夫聯絡,卻沒想到到達約定地點時接待她的人是瓦干達的女戰士。
這世界果然充滿矛盾和驚喜,令人意想不到。
※
當外星侵略再次從天而降於地球之時,大部份人大概有著和她一樣的想法:可惡,浩克去哪了。
相隔三年,同樣的利用依然叫人不齒,但她也知道,對於黑寡婦和浩克而言,這些漫長而短暫的拉扯之間,搖籃曲、咒語、日積月累的習慣、以至光年的距離……她和他也許終究只是一個心理上、形式上的提示。
背叛到底是她的天性還是她的決擇──或兩者皆是。
娜塔莎並不知道當她再次遇見布魯斯時,她會是給他深情的一吻、還是緊接下來依舊得親手把他推下深淵。
也或許他們會保持距離,一個手臂的長度,不遠也不近。
當她伸出手時,但願浩克仍會允許她的靠近、讓她的指尖擦過他的手臂內側。
讓她把布魯斯帶回來。
2018.07.04
然而實情是在奧創事件之後,她忙著與史蒂夫還有山姆給新加入復仇者的成員安排一系列的特訓和練習。兩位新人,汪達和幻視皆潛力無窮。先不說幻視是由一顆來自宇宙初開的能量寶石所產生的機器有機體,單是汪達的能力便是他們目前所接觸過的異能者當中最難以估量的一位。
大部份的時候,史蒂夫負責汪達和幻視的實戰訓練。不止是因為他頂著美國隊長這稱號,更是因為他擁有超級士兵的體質。娜塔莎則花較多時間和山姆合作,旁觀史蒂夫跟汪達還有幻視的練習時,同時思考著凡人之身的她,該如何介入各種各樣異能和外星科技的戰爭裡。她與史蒂夫商討戰略上可行的組合和對策,山姆則會在這時問她想不想增添一對獵鷹般的翅膀、或他那些可以遠距離搖控的小可愛。娜塔莎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嗜好和品味,給機械取暱稱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
史蒂夫曾為著汪達的心理情況詢問過她的意見。那個剛失去兄弟的女孩比任何人都更為憤怒、憂傷且不解。娜塔莎對史蒂夫坦言她認為克林特比自己更擅長那樣的角色,可惜特訓才開始沒多久,克林特便因為小兒子的出生請了長假。他們都清楚汪達太過年輕,一直以來只習慣與唯一的雙胞胎兄弟合作,導致在她落單時,無論是防禦或攻擊方面都毫無章法可言,全憑保護自己的反射作用來驅動。
作為行動小組的執行組長與及訓練官,史蒂夫和娜塔莎兩人都發現汪達若被要求跟其他人配合,對於自身的掌控和拿捏就顯得很不穩定,使用念力和隔空移動不是用力過猛就是失了準頭,彷彿同伴並非戰友而是敵人。演練的時候除了可以穿透空間的幻視能夠避開她的錯誤攻擊外,不少人都會掛彩。豐富的戰場經驗使娜塔莎和山姆等普通人得以保住性命,但這也使得讓汪達加入實戰團隊的討論一再延遲。
──至少體能上這和浩克的訓練相比還不算什麼,娜塔莎心想,可是該如何應對一個能夠輕易進入別人腦中挖出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的新成員,任何團隊都沒有可以參考的經驗,即使是復仇者。
結果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終能讓汪達敞開心房的竟然是介於機械與生命體之間的存在。
說來也許奇怪,以人類標準而言可算是初生兒的幻視總是安靜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一開口卻總是近乎坦率、直言不諱地指出令人無法忽視的觀點,給團隊提供理性的分析。
老實說,娜塔莎難以辨清這算是吊橋效應還是雛鳥情結,兩者都不太正確,也許,像她自己曾經說過的一樣,習慣是最致命而決定性的。有鑑於他們一起進行訓練,而兩人皆無處可歸的關係,汪達和幻視之間很快建立出一種外人無法輕易介入的連結──汪達引導他有關於人類世界的一切,尤其是社交互動上各種無法量化的潛規則。不像普遍人類皆有著各式各樣不願意被他人窺視的祕密,幻視遞補了汪達於精神層面上所需要的基石。
『沒有人可以像幻視那樣對我毫無顧忌且毫無保留地接納我和我的能力,這世上大概除了皮特羅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汪達這樣說時,人正坐在復仇者基地的開放式交誼廳進行電影之夜,是的,汪達和幻視兩個人辦的電影之夜。
那是一個較為平靜的晚上,上一個團隊任務剛完結不久,大部份成員各有需要處理的事宜:史蒂夫應希爾探員的邀請前往洛杉磯一趟,聽說要給教育局還是衛生推廣部拍一系列的宣導影片,將會用作全美五十二個州公立高中小學的教材。為此娜塔莎和山姆還打賭必須要在事後取得影片,好作為未來要脅史蒂夫之用。而從華盛頓搬來紐約的山姆於市內找到不止一個退役士兵互助小組,只要是不用出任務的晚上他都會進城參與那些定期聚會。不用出門的娜塔莎則在會議室裡待了一整個下午,利用室內附設的全息投影科技出席一個跨組織會議──打從奧創事件後他們一直在追蹤那個販賣釩合金的黑市軍火商尤里西斯.克勞,那傢伙囂張又意外的難纏,手下眾多且毫不忌諱於人群中開火,惡名超彰的他在好幾個國家的通緝名單上皆名列前茅,其中來自瓦干達的指責特別嚴厲。正因為各種各樣繁瑣的外交條例,雖然不少國家都想將之逮捕歸案,但卻沒有任何組織願意一同合作。整個會議下來,娜塔莎只想對一直在交汲跨國執法的國際刑警翻白眼、並向從一開始便拒絕分享任何情報的中情局比中指。
所以當她踏出會議室、穿過交誼廳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時一心只想把冰箱內任何含酒精成份的飲料都捧回房裡喝個夠。
她的腳步頓住,因為液晶螢幕上放著黑白的老電影,汪達正窩坐在沙發裡,膝上蓋著毯子,拉長了袖子墊著掌心好捧著一杯正冒出緩緩暖意的熱可可。坐在她身旁的幻視面前則是一大碗爆米花,專注而認真地盯著螢幕,即使他根本不吃任何食物。他最近還穿起了襯衫和長褲,總之整個畫面違和而溫馨,讓娜塔莎很確定自己闖入了他們的約會。
幻視發現娜塔莎時邀請她加入他們,還開口跟她解釋這是汪達的主意,讓他能多體驗普通人的娛樂。
娜塔莎搖了搖頭正打算拒絕,順勢朝冰箱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只是想拿酒喝,但話還沒有說完,幻視便消失了,娜塔莎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在冰箱前出現,並打開了門從中取出一瓶啤酒。下一秒他出現在她面前,把冰涼的啤酒與那一整碗爆米花遞給她,態度誠懇。
坐在沙發上的汪達看著這一切發生,卻又來不及阻止,只好從幻視背後投給她抱歉的神情,同時看著幻視的眼神既無奈又寵溺。
娜塔莎不得不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有機生命體還沒學會約會應該是兩個人的潛規則,她注定得當一次電燈泡,就待一會兒再找藉口離開好了。她坐到沙發的另一端,確定距離足以不會阻礙那小倆口。
幻視坐回汪達的旁邊,期間傳來汪達低聲給他解說電影裡的劇情、或告訴他她喜歡的地方。
娜塔莎讓自己放鬆了一下下,中途說不定還睡著了,醒過來時發現只有汪達坐在她旁邊,而她身上蓋著之前本在對方膝上的毯子,電影還在播放著,她向汪達投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汪達朝她笑了笑還聳了聳肩,說剛剛幻視接到東尼的通知需要他幫忙,於是他就離席,留下她──和一個睡著的女特務。
『……這也太扯了,東尼知道你們在一起嗎?』
剛醒來的娜塔莎不禁扶著額,感到一陣荒謬,忍不住問。
汪達搖了搖頭卻一臉顯得不怎麼在意,娜塔莎心想這的確沒什麼好說的,汪達也緊接著補充:『嚴格來說我們也沒跟隊長說過。』
娜塔莎擺了擺手:『放心好了,史蒂夫那個老古董對這種事最遲鈍,所以我和山姆老早就提醒他──』話沒說完她便在心裡咒罵了自己一聲,這種說法簡直就像他們整天在背後談論兩人一般。
這讓她們陷入一陣尷尬的靜默。
汪達假咳了一聲,問:
『我跟幻視很明顯嗎?』
這開門見山的問題換得娜塔莎選擇用詞時更為小心,畢竟她們兩人私下其實不算是特別親密或友好,就像所有復仇者成員之間會討論任務和戰術、閒聊一些無傷大雅的時事話題、有時候會彼此挖苦一下或開玩笑、意見相左時語氣也許會變得尖銳,但大部份時候算是相安無事,保持著恰到好處、一起共事的同僚關係,這一點和大部份職場並無差別。然而他們從沒點破的是自奧創事件時便種下的因果。
『你跟我或史蒂夫不親近也不奇怪,畢竟我們曾經是交手過的敵人……可是山姆並沒有和你正面衝突過,演練中你給他的信任卻很明顯遠不及你給幻視的。』
最後娜塔莎選擇用客觀的事實來描述她所知的狀況,汪達卻失笑,當下便繞過她的小心翼翼,直白地回答:『你們和山姆都很友善,但終究跟我是不一樣的……我知道這聽上去很目中無人,抱歉、』頓了一頓,汪達也像是在想著該如何修飾自己的用詞,但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下去:
『沒有人可以像幻視般對我毫無顧忌且毫無保留地接納我和我的能力,這世上除了皮特羅外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她那再肯定不過的口吻令娜塔莎一瞬間想起布魯斯。這聯想任誰都會覺得詭異,但對方那近乎斷定的語氣和娜塔莎所知的那個布魯斯太相似──失去貝蒂後便堅信著這世上除了自己一人外不會再獲得理解,只有餘下對周遭和自身的恐懼……
『我曾問過克林特為何會在戰場上邀請你們。』
娜塔莎突然說。汪達眨了眨眼,大概意外於話題的轉變。
『我說他這莫名奇妙的習慣真的該改一下……話說回來我也是被他從敵方拉過來的,』娜塔莎的嘴角勾起微笑,像是另一個故事的承諾,然後她歛去了笑容,語氣變得認真,『你的能力的確危險而強大,而你也想幫助別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一起演練、找出能幫助你的方法。這也是克林特邀請你加入復仇者的原因之一,你將不會是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她伸出手握了握對方的肩膊,察覺到掌心下本來緊繃的肢體動作慢慢放鬆下來。而汪達回給她的微笑也不再是一直以來客套而拘謹的,大概是娜塔莎所見過和對方的年紀最為相稱的純真笑容。
她們接著有一搭沒一搭聊些無關緊要的事,然後汪達問她,作為間諜之外她的人生還有什麼。
娜塔莎支著下巴陷入了思考人生的模式,也許是剛睡醒不久的關係,她不好意思告訴對方在那之前她還真的沒什麼別的計劃或野心。加入神盾局之前她是祖國培養出來的間諜,成為神盾局一員後她依然重操舊業,因為那是她最擅長也最熟悉的,近乎本能,一個獨當一面的特務。
神盾局瓦解後她便只剩下復仇者的身份。
她無可避免地憶起汪達曾令她想起的過去。
那些顏色鮮明的記憶,血紅色的芭蕾舞鞋、血紅色的房間、血紅色的手術。
她甩了甩頭,當下的恐懼和憤怒已經褪卻了不少──誰的心中都住著怪物,人們總是說那是自己造就的。可是大部份時候那怪物都是別人裝入的,在瓶口還小的時候就放進去了,而那怪物愈長愈大,沒有人找到把怪物驅走的方法,也拿不出來了,除了把瓶子摔碎。然而沒有人願意賭一把,把瓶子摔破放出怪物後,自己該如何面對。
──這世上大概只有布魯斯一人每次都把瓶子摔破,然後在深淵裡滿手碎片,讓浩克再次容納在他的體內。一次又一次。
娜塔莎閉上雙眼。
然後她想起自己親手將他推下去那一刻。
她也是把他的瓶子摔破的兇手之一。
後來弗瑞來探視時曾告訴她載著浩克的昆式戰機墜落於班達海,半調侃半安慰她說也許不久後他們會收到班納寄來的明信片。
上面也許會寫著『希望妳在這兒』──她這樣說時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曾經是通緝犯的他果然很擅長隱藏行蹤,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日子久了娜塔莎也把布魯斯存放在腦海的一角,偶爾會想起她傳給昆式戰機的最後一道訊息,是對浩克的勸說,不知道作為人類的布魯斯最後到底有沒有看到。
然後復仇者接到了情報:他們一直在追蹤九頭蛇餘黨中的一名關鍵人物──『叉骨』布洛克.朗姆洛將會現身於拉哥斯。
※
娜塔莎還記得新成員加入復仇者的初期,東尼曾經被邀請來新基地作指導和演練時的對手,但奧創事件後顯然所有人仍然心存芥蒂,聰明人如東尼亦圓滑地婉拒了。
有時候娜塔莎不免感到一絲微妙和難以明言的惋惜。畢竟她的歷史跟東尼要久遠多了,但近幾年因為神盾局的關係導致娜塔莎和史蒂夫頻繁地共事、一同出任務的次數早已數不清。在大部份人眼中東尼和史蒂夫兩人性格迴然不同,娜塔莎卻無法打從心底贊同這說法。她當過東尼的祕書、更和史蒂夫結伴潛逃過,娜塔莎親眼目賭過他們被動搖的剎那,在她看來這兩人都是她所知最固執的人──東尼愛用一堆胡扯和大把金錢把自己包裝起來,史蒂夫則是以作為軍人的出身、被封為戰爭英雄的枷鎖約束著自己。兩人在娜塔莎眼中不相伯仲,他們皆被各種對他人的責任感所束縛著,但最終卻都選擇自己所相信的道路而行走。
她騙過東尼,也曾對史蒂夫有所隱瞞,在神盾局瓦解前,她既是弗瑞的手下也同樣是復仇者的一員,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的雙重身份,而事實上她不止一次同時進行好幾個有利益衝突的任務(不然一開始弗瑞就不會安插她在復仇者當中)。這也造成了來自雙方的質疑聲音,畢竟若要是到了關鍵之時,她到底會捍衛誰的利益?復仇者的?神盾局?還是她自己的?
老實說她無法回答,最終只能由她的行動來證明她的立場和她的決定。
因為每次上戰場時都是一種選擇,她挑選她的敵人也慎選她的盟友,不止是因為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仰賴於此,更是因為每一次都是一個考驗,她是誰、又為了什麼而戰,那是超脫任何一個組織可以定義的。
只有她所做的能回答這一切。
※
簽署蘇科維亞協議是勢在必行的事。
坐在那個辦公室裡聽著國務卿羅斯解釋條約,娜塔莎心想,還好布魯斯並不在這裡。
因為接下來羅斯便質問史蒂夫知不知道索爾和班納的所在,沒等他回答就轉身準備離開,交待他們得在三天後出席在維也納舉辦的協議研討會,簡單點來說就是到時得交上所有復仇者成員的簽名。
而當她喊住羅斯問如果他們不簽署的後果,羅斯的回答是強制退休。
她失笑,幾年前若有人這樣告訴她,還真是令人夢寐以求的消息呢。
※
羅德支持,山姆反對。幻視認為不可忽視復仇者集結所造成的廣大影響。
東尼乾脆給他們看在蘇科維亞死去的男孩的照片,史蒂夫則始終無法再次成為任何國家或政府的傀儡。
一個緊接著一個表態。到娜塔莎時她只好指出如果簽署的話,他們或許還有能夠扭轉局勢的機會。
沒有了神盾局作後盾,他們的選擇並不多。諷刺的是神盾局正正是一個組織被扭曲改造的例子。史蒂夫的顧慮依然合理,然而東尼的考量也不可忽視。
娜塔莎自認無需堅守史蒂夫的原則,也沒有東尼的包袱──好吧,也許有一點,但和大部份人執著於正確的事上相較,她向來都行走於灰色地帶,可說是出生到現在一直如此。這世界對她來說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只有利用當前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才是前進的道路。
所以她代替史蒂夫還有其他人、以復仇者的代表身份出席維也納的聯合國會議也是意料中事。
會議開始之前她有幸和瓦干達的國王與及王子打招呼,彼此皆彬彬有禮、表現出和善友好的外交手段,話說間對於外來者的不信任感卻也顯而易見,娜塔莎有預感這個會議將讓復仇者置於不利的位置,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盡可能以低姿態爭取好感度。
然而下一秒爆炸響起,玻璃震碎。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無論用任何藉口或手段皆無法輕鬆帶過。
※
中情局於布加勒斯特臨時設置的辦公室一點也不馬虎,從柏林調來的人力物力可媲美一支小型軍隊。大概從一開始當情報顯示冬日士兵──聯合國會議爆炸案的頭號嫌疑犯──現身於羅馬尼亞時,中情局和聯合國相關部門便已經和國際刑警與及當地警方合作,畢竟高層下達的指令是必要時可以當場射殺。
而現在懸掛在牆上的幾個液晶螢幕正在轉播美國隊長和獵鷹追逐著冬兵,緊隨其後還有一大堆武裝部隊和當地警察,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中途出現一位揮舞著銀爪、和其他超級英雄打成平手的黑影。
新的異能者?這大概是在場所有人的猜測,包括隔著螢幕在另一端觀看的娜塔莎。她的身旁站著難得仍穿著襯衫打上領結、半小時前才和羅德一起到來的東尼。她跟東尼彼此對望了一眼,顯然同樣對於突如其來的變化並不樂觀。情況已經夠複雜了,在這時間點再出現新的異能者對於復仇者這隊伍來說可謂百害而無一利,而且立即便會被外界視為同一伙,但這人顯然不是站在史蒂夫或山姆那一邊,朝冬兵所發動的攻擊比特種部隊們更不顧一切……
東尼用腕間的通訊器問羅德還有多久才能追上他們,得到的回答是目標一行人相繼進入地下隊道阻礙了視野。事實上羅德一抵達便啟動戰爭機器,親自前往現場支援官方派出的隊伍,娜塔莎直接從維也納趕來也只比他們早上幾小時,一直與中情局交涉卻幾乎連辦公室的門口都走不進──因為逮捕冬兵這項任務從一開始便已經把復仇者排除在外,從史蒂夫把她勸說的電話掛掉來看,他大概早已經下定決心以個人的身份非介入不可,還拉上了山姆;她只好趕緊找來東尼和羅德一起尾隨至此善後。
最先到達的娜塔莎因為單獨一人而被中情局擋於門外,還好有卡特探員的幫忙,至少在等待期間讓她把沾滿塵埃和灰燼的套裝換掉。當東尼抵達時,他和羅德兩人支持了娜塔莎的說法──美國隊長和獵鷹兩人的行為並不代表復仇者的立場,請讓他們來親自勸服自己的成員,並協助幫助把冬兵緝捕歸案。
他們總算獲得進入臨特指揮中心的權限,迎接他們的卻是勢必已在全球各大新聞台上直播的畫面,事情實在不能更糟了。東尼一臉鐵青,腦袋大概在十多個律師團隊的選擇之間打轉;而她則抱著雙手緊盯全程,指尖忍不住於臂上敲著,一直到眾人終於於隧道出口被羅德制止,包括那個神祕的黑衣人。
當那人脫下面罩之時,娜塔莎手邊的動作不禁停住,身旁的東尼更是忍不住喃喃說:『這是另類的臥底老闆整人節目嗎』,因為能看見這一幕的人都驚呆了。
──面具下的不是別人,正是瓦干達的王子、很快便會繼任成為國王的提恰拉殿下本人。
娜塔莎難以置信當初和她並排坐在爆炸現場外的年輕王子說出將會親手為父報仇的話語並非一時意氣,而是立即將之付諸實行。
彷彿事情還不夠複雜一般,現在再加上瓦干達王室的介入,這下該怎樣收拾?
就像應和她的想法一般,東尼的手機響起了,上面毫不意外地顯示著國務卿羅斯的名字。
東尼對上她的眼神,輕扯起嘴角,笑意卻無法到底:「看來在確定隊長和他的伙伴們皆安全送往柏林之前都得讓他待在線上一會了。」
※
以為冬兵落網並將他成功轉運到中情局位於柏林的設施裡事情便能告一段落的他們實在太天真了,緊接下來是一連串的災難:冬兵逃脫,沿路是一堆爆炸、破壞和傷亡。史蒂夫和山姆跟冬兵一起失蹤了;東尼則受了輕傷,好不容易才跟國務卿換來三十六小時的最後限期。
他們完全人手不足,東尼決定回紐約一趟,據說在皇后區有一位他觀察已久的年輕人也許能派上用場;娜塔莎則打算留在這裡拉攏瓦干達的下一任國王,擁有共同目標的話能加深成為盟友的機率,雖然她有預感對方並不會這麼輕易買帳,大概仍需要一點勸說。
於是她站在屬於瓦干達使節的黑色加長房車前,堵住正要離開的提恰拉和他的隨身護衛,差點又釀成另一樁國際事件。還好在她提出他們能互惠互利時,提恰拉便爽快答應了,還邀請她上車一路詳談。
「殿下,你的行動力令人佩服,但穿著和冬兵那手臂一樣由釩金屬所製的鎧甲,並不代表你就能找到他。」
車內的空間寬闊得猶如一間移動中的小型會議室,娜塔莎坐在背向駕駛席的座位上,朝對面的提恰拉展開有禮友善的微笑,嘗試採用恭維和商議的語氣。
「羅曼諾夫,可別讓我妹妹聽到你把那古董跟黑豹最新研發的護身鎧甲相提並論,要不然她可不會放過你。」
很快便會成為一國之君的男人顯得神態自若,即使貴為王室人員,提恰拉的穿著卻非常簡單:和那身釩金屬鎧甲近似的黑色休閒服,只有胸前掛著耀眼且獨特的銀爪形狀飾物。淡然的口吻表示他不想在這議題上多談,但也不怎麼在乎。
妹妹?那想必是瓦干達的公主……但研發鎧甲?娜塔莎決定先把這些資訊先暫放到一旁,她瞄了一眼坐在提恰拉身旁的護衛,那位眼神堅定的女子自從車子發動後便沒再多看她一眼,只是把視線轉往茶色玻璃窗外看著車外飛快移動著的風景,把玩著腕間的手鍊;然而娜塔莎很確定她即使是動一根汗毛對方也會立即有所反應。
而且,娜塔莎剛剛意識到她背後的司機席是空著的。
──瓦干達已經擁有無人駕駛的科技?這和中情局或復仇者所知的情報皆不相符。
她思考著,不止是冬兵的關係,顯然有什麼打從一開始包括復仇者在內、所有人都漏看了的,而且影響極為巨大促使瓦干達的介入;答案就坐在她面前,她只需要問出正確的問題……
他們已經落後太多了,一再追趕著看不見的敵人,就跟上一次對上奧創時一樣,先是輕視了麥西莫夫兩兄妹而造成浩克在約翰尼斯堡的暴走、幾乎把市中心變成地獄,緊接著遭殃的是整個蘇科維亞……
等一下、他們當初之所以前往南非也是為因為釩金屬的關係……
然後她想起一個名字,熟悉而陌生,他們曾經遇上卻將之遺忘,因為那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惡棍。當初他們一群復仇者為了對付奧創而不得不進行最原始的資料搜尋,挖出了一大堆紙本檔案,東尼認出了那個人、還是布魯斯找出和瓦干達的關聯──
「……尤里西斯.克勞?」
提恰拉的臉色一沉。
「釩金屬這物質一再出現,冬兵的手臂是當年九頭蛇替他裝置的,但近十多年外流的機會除了限量的軍用買賣之外就只有克勞這個黑市商人……上一次我們之所以找到他也是因為奧創想要奪走他庫存的釩金屬……他的脖子上有著來自瓦干達的烙印、名為『小偷』的標記……」
「他殘殺我們的人民,一如你的復仇者同伴。這就是為什麼瓦干達需要自己的保護者。」
提恰拉冷冷地打斷了她,眼神銳利如獵豹。
娜塔莎突然領悟到眼前這人也是一個復仇者,既是為了他的父親,也是為了他的國土。
她不得不沉默好一陣子,思考了良久才想到該如何回答。
「殿下,我相信你知道我的同伴在拉哥斯造成的傷害並非針對你的人民,她的年紀說不定和你妹妹相差不遠。」
「即使是我的妹妹,在瓦干達內造成他人的傷亡也是需要負上責任的。」
「我同意,這就是我為什麼贊同簽署蘇科維亞協議。」
她終於能迎上他的視線,對方卻挑了挑眉,清晰地指出當下諷刺之處:
「但你的同伴有一半以上都不願意,包括那個和我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這使得你和史塔克必須找我合作。」
「他們……各有無法妥協的成因,」娜塔莎搖了搖首,只能在內心嘆一口氣,「老實說,我也無法完全信任擬寫這份文件的每一個人,但我們都必須做非做不可的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殿下。」
「也許……」
提恰拉輕皺起眉頭,審視她的眼神不完全是贊同但也不是批判,更接近不解,然後他突然說:「看來你並不特別喜歡真相。」
娜塔莎對於他的觀察一下子想不到任何反駁,因為那是正確的評論,真相固然重要但向來是其次的──畢竟大部份人並不會知道真正的真相,而作為特務她的目的總是以完成任務為先,以最快速、最有效的方式達到目的。每一個間諜獨自一人也能生存下去,單獨滲透是必然的,若然處於一個團隊裡則必須確保每人能夠分工合作、並以保持自己活命還有完成任務為目標。
最少的傷亡、但若有需要時也不計犧牲。
這也是為什麼汪達的過失更加難以忽視,但在當下娜塔莎多少能理解她的判斷:如其讓爆炸發生在市集正中央,將之帶往空中既是反射條件作用,或許也是最佳選擇。但緊接下來……
在拉哥斯半空中的爆炸和幾天前於維也納聯合國總部內的爆炸重疊在一起。娜塔莎不禁閉上眼,提恰拉的原因同樣顯而易見,這一再重覆的死亡,流出的鮮血皆來自他的血親和人民,復仇成為保衛的唯一方法。
「這就是為什麼我無法完全信任妳,羅曼諾夫,妳會讓自己簽署妳並不完全認同的條約。」
提恰拉的低嗓音把她從思緒中拉回來,娜塔莎這才發現在她沒察覺的時候,他已改變了本來輕鬆自在的坐姿,正傾身俯前,手肘支在膝上,將半張臉隱藏在交握的雙手背後。
他接著說:「美國隊長會為了他認為對的事而放棄他所擁有的一切,史塔克則相反,為了他想保護的一切而一再作出改變;妳則會妥協和背叛。」
這次娜塔莎想反駁,對方卻已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還是會和你們合作的。我有能力找到冬日士兵,但既然妳說妳知道地點的話,現下妳也了解我的目的和理由,就像妳說的,何不互相幫助?」
她盯看著他好一會,最後只好嘆口氣認栽了。
敲響耳邊的通訊器,她和東尼飛快地交換了訊息,確認過後掛斷了通話。她告訴提恰拉:
「找到他們了,萊比錫哈雷機場。」
只見對方給坐在身旁的護衛一個點頭,對方像是不經意一般轉了轉手腕上的珠子,車子離開了本來的行線,駛上往南的高速公路後開始全面加速。
娜塔莎靠到椅背上,不禁審視著面前看似年輕的沉靜男子。
她果然太看輕他。不擅長政治遊戲的是她才對,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拉攏他呢。娜塔莎心想。可是單從這不到半小時的對話就讓她知道對方並不會加入。
再者,想要招募黑豹的話,前提是復仇者聯盟在經過這一次後還存在。
※
跟提恰拉的對話使娜塔莎發現,如果今天位置對調──比方說克林特成為國際通輯犯,她可能會做出跟史蒂夫差不多相同的決擇,畢竟即使克林特淪為洛基的傀儡之時,她都無法完全放棄他。是的,她還是會很用力地揍他,直到他想起自己。然而這也正是矛盾之處:像她或克林特就算再厲害也還是人類,一顆恰好的子彈,或夠硬的拳頭就能解決他們;但像美國隊長的超級士兵、或緋紅女巫這樣的超人類又有誰能夠阻止?她當然不會天真得以為一張紙上談兵的條約就能控制他們。而促使這種對立的正是對彼此的恐懼。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克服對浩克的恐懼,在這當中還有布魯斯的存在。她和浩克建立的關係、和布魯斯之間難以理清的情愫,這些都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抹去。
東尼曾跟她打趣說也許他們該找布魯斯幫忙時,她禁不住失笑:
『你跟史蒂夫……也許就是得這樣揍對方一頓才行吧。我們當中每個都不是什麼坦率的人,太多祕密了。』
她揮了揮手,換來東尼表情複雜地看著她:
『布魯斯說了差不多的話……我打過電話給他,他說我跟羅傑斯是在比屌大。還沒說完他的手機就被搶過去了,你猜到他跟誰在一起嗎?竟然是索爾。我倒是沒想到索爾在找我,他連手機也沒有……』
當東尼持續碎碎唸時,娜塔莎花了好幾秒鐘才從東尼和布魯斯有聯絡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然後她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一下除了布魯斯外還有索爾,沒找到還比較好。說到底這可是人類之間的玩意兒。一紙條文如何約束一個能夠穿越時空的神祇?還是別讓索爾搞混進這渾水。更別說對於那個視戰鬥為榮耀的非人來說,大概不會理解人類為何會為了這種事而吵個沒完。
夥伴的性命、戰友的尊嚴,所謂的正確之事總是存在於那樣的灰色地帶。只有人類才會分你我。
就娜塔莎所知,很久以前東尼也曾遊走於那樣的灰色地帶,然而當他披上鋼鐵人的鎧甲後便一直試圖重回正軌──對東尼來說,正軌的意思是讓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與小辣椒在一起。而她也知道如果給予史蒂夫一個改變過去的機會,他大概會回去和佩姬一起再次共渡餘生。克林特有他的家庭需要守護,任務之前這比一切都更為重要。汪達和幻視則希望能給予對方一個能夠容納彼此的世界。
可惜現實是,他們沒有一個願意退讓,世界也不會為他們而改變。
即使他們攔下對方,她所知的也必然地、無可避免地將會發生。
所以當她在機場放走史蒂夫和巴恩斯時,她作出了一個決擇。
──那是四年前的她大概無法想像自己擁有作出選擇的權利。
她的背叛也是屬於她的一個選擇。
※
之後的一切一如她所料,因為兩方都不願意住手所以最終機場那一場對峙成為了任何一方都不怎樣光采的歷史。事後憤怒的東尼故意來找蹅一般說是否她的間諜本性讓她一再出賣她身邊的人,讓娜塔莎意識到連平常總是能想出最聰明的話來挖苦他人的東尼也會用上如此拙劣的方式來面對她最終的選擇,這害她也忍不住用氣話來回他,因為羅德的傷只是起始。
另外因為娜塔莎協助史蒂夫逃脫的關係,提恰拉把她的名字交給官方組織,害她必須再次逃亡。不得不說那一瞬那讓她感受到被背叛的滋味。
老實說,她背叛過很多人、很多組織,也許很輕鬆也或許很困難。
她作出的每一個選擇,又有多少個是完全屬於她的意志。
娜塔莎再一次想起她背叛過的人,包括布魯斯。她慶幸他並不在這兒。
(即使她希望他在這兒,她更慶幸他不在這。)
為了避過風頭,娜塔莎乾脆染了金髮。後來輾轉得知美國隊長放棄了盾,而真正的幕後黑手齊莫被捕並交予反恐部隊和國際法庭審判後,她試著和史蒂夫聯絡,卻沒想到到達約定地點時接待她的人是瓦干達的女戰士。
這世界果然充滿矛盾和驚喜,令人意想不到。
※
當外星侵略再次從天而降於地球之時,大部份人大概有著和她一樣的想法:可惡,浩克去哪了。
相隔三年,同樣的利用依然叫人不齒,但她也知道,對於黑寡婦和浩克而言,這些漫長而短暫的拉扯之間,搖籃曲、咒語、日積月累的習慣、以至光年的距離……她和他也許終究只是一個心理上、形式上的提示。
背叛到底是她的天性還是她的決擇──或兩者皆是。
娜塔莎並不知道當她再次遇見布魯斯時,她會是給他深情的一吻、還是緊接下來依舊得親手把他推下深淵。
也或許他們會保持距離,一個手臂的長度,不遠也不近。
當她伸出手時,但願浩克仍會允許她的靠近、讓她的指尖擦過他的手臂內側。
讓她把布魯斯帶回來。
2018.07.04